他垂著視線,一動不動站了半晌,將那張招魂符從袖中取出,交給新帝。
“你去馳光苑一趟。”南流景問,“昆侖道術還記得多少,會用麽?”
新帝雖然回了人間,這三年卻也並未懈怠修煉,道術熟練通曉,點了點頭:“會用。”
南流景靜了片刻,低聲道:“你……替他護法。”
來找洛澤,南流景原本也是想做這件事,如果洛澤答應得痛快,那就少些波折。
但就算洛澤不同意,哪怕兩人難免因此大打一架……甚至反目成仇,他也是要做的。
得把這些功德還給燕玉塵。
這是為了洛澤好,這樣的功德,哪怕是從自己的一道殘魄上奪取,不會被天道禁止,也後患無窮。
南流景定了定神,又看向這新帝,再度提醒:“他們不是同一人,洛澤也不是你弟弟,別弄錯了。”
新帝應了聲,雙手接過招魂符,在懷中收好。
“他怕疼。”南流景說,“對他好些。”
新帝恍然道:“原來他怕疼。”
南流景眉峰蹙緊,定定看著這禮數周全、面色恭謹的人間帝王。
新帝抬起視線,臉上沒什麽表情,溫和道:“上仙還有吩咐?”
南流景那雙幽深暗沉的眼睛看著,心中沉了沉,卻並未多說,只是將進入馳光苑的玉牌給他:“沒有了。”
他盡力定神,朝廟宇深處走去。
……仙家活死人肉白骨,有長生之術。
他不信,當初的那點疏漏,就真沒有彌補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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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很少來這馳光苑。
當初做皇子時,南流景尚且是天上的仙人,來京城說是尋物,因為這東西遺失在了宮中,這才做了國師。
那時的六皇子住在別院,雖有些修道天賦,卻不是國師要找的人。
他懷揣著那道招魂符,緩步進了別有洞天的林苑,不知想起什麽,又站在原地。
系統看見面板亮了,飄過去找莊忱:“宿主,宿主,我們要鬧鬼。”
莊忱看完鬧鬼的具體流程:“……不鬧。”
系統可憐巴巴轉了兩圈,拽了拽莊忱左邊的袖子。
那一小縷風,也學著系統,可憐巴巴繞著莊忱轉了兩圈,拽了拽莊忱右邊的袖子。
莊忱:“……”
燕玉塵的神魂的確早就碎裂,連數據也早已毀得不像樣。被這招魂符勉強聚起來幾塊殘片,稍微醒過來些,依舊碎得各有各的想法。
莊忱偶爾也沒辦法,領著那縷風從樹梢上飄下來,弄了些天地靈氣灌進去,稍稍凝實。
……
新帝從怔忡中回神。
他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又向四周看了看,並沒看見什麽人影。
沒有人,也沒有什麽蟲鳥走獸,馳光苑內空空蕩蕩,只有他袖子裡那一道招魂符。
新帝靜立了一刻,那張慣常了冷峻漠然的面孔上,神色反倒緩和。
他看著招魂符,慢慢浮出些溫和的無奈,低聲問:“非要現在玩麽?”
“六哥有事。”新帝說,“日後再……”
……日後再說。
這四個字其實簡單,輕飄飄張口就能說完,但說話的人怔住,定定看著袖口無風自動。
燕玉塵很喜歡玩捉迷藏。
小傻子從小就乖,雖然不通人事,看著像是懵懂不開竅,但心裡其實什麽都明白。
住在六皇子別院的時候,燕玉塵除了埋頭在廚房鼓搗飯食、煮菜熬粥,就是拿廢紙埋頭折小船,很少說話,從不給人添麻煩。
後來……慢慢養熟了,稍微放得開些了,就學會了找六哥捉迷藏。
也不胡鬧,還是和平時一樣,安安靜靜,從門口輕手輕腳探出一點腦袋,看六哥是在忙著,還是在歇息。
偶爾燕玉衡有時間,擱下手裡的書陪他玩,在別院裡找弟弟。
——說實話不難找,畢竟燕玉塵實在太乖。
不敢爬高,擔心弄壞東西,不敢鑽洞,擔心弄髒衣服,藏在簾子後面,還忍不住把簾子整理得平平整整。
做六哥的難得有了玩心,幾次經過簾子,都故意假裝沒看見……這麽找上幾次,一個小不點弟弟就忍不住,自己鑽出來,輕輕扯六哥的袖子。
直到現在,新帝也仍記得抱起那一小團時,手上從未有過的奇異的感受。
柔軟溫暖的一小團,手小腳也小,像白玉也像雪,眼睛烏黑,朝著他笑。
……又聽話又安靜,連捉迷藏都藏不好,乖乖叫著六哥的小不點。
是怎麽長大,在那個晚上,又是怎麽在那些人眼皮底下藏了一宿,在龍椅裡寫完了詔書的?
即位的這三年裡,新帝知道了一些事,也查清了一些事,但還不夠。
還不夠,還有很多空缺,要一樣一樣弄清楚。
新帝陪著看不見的風,在院子裡找了找,又跟著進了房間。燕玉塵是真的不會玩捉迷藏,做了風怎麽也不會,過窗戶都不知道把縫藏住。
也不想想……招魂符就在他袖子裡,這捉迷藏有什麽可玩的。
新帝不能耽擱太久,察覺到天邊有雲霞緩緩流動,就使了個法術,抱起那一縷殘魂,往內室走進去。
燕玉塵留下的軀殼在那裡。
功德正在緩緩回流,原本蒼白安靜的軀殼,也像是有了微微的光澤,臉上仿佛有了淡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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