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塵的神情跟著緩和,坐在馬車的另一頭,認真看著眼前的人影,看著愜意撲騰翅膀的小仙鶴。
……
他們鬧掰以後,時鶴春有整整兩年的時間,沒再去過秦王府。
這種僵持結束的契機……並沒這麽好。
不是這麽悠閑、這麽輕松的晚上,他買些小點心哄時鶴春高興,吹著晚風賞著夜景,把時鶴春帶回府。
契機是大理寺卿行事太過剛正,鋒芒畢露不知收斂,不聽時鶴春教他的“多轉圜些”,招來了不輕的禍事。
事態最嚴峻的月余,大理寺卿要蹲自己的監牢,被暫時罷官免職,等著欽差查明公道、分辨清白。
時鶴春拎著食盒去牢裡看他。
一個得意洋洋的奸佞,晃進來,幸災樂禍:“秦大人,‘依法理行事’,感覺如何?”
秦大人一身素白囚衣,手腳戴枷,閉著眼睛不說話。
時鶴春也不嫌牢裡難受,扒拉了點還算乾爽的稻草,盤膝坐下。
奸佞打開食盒,慢條斯理擺開飯菜……熱騰騰香噴噴,是個吃了幾天牢飯的人就扛不住。
“案子還沒查清,泄氣什麽。”時鶴春慢悠悠倒酒,“你不就是要撈那幾個人?我看了……”
“時大人。”秦照塵忍不住,冷聲打斷,“有人無辜受戮,下官保的是正人君子,不是——”
時鶴春這人……自己明明一口一個“秦大人”地叫,被大理寺卿叫了一聲“時大人”,動作就停頓下來。
“不是什麽。”時鶴春笑了笑,“不是我這種奸佞,唯利是圖,死有——”
“死有余辜”這四個字沒說完,就被秦照塵厲聲叫住:“時鶴春!”
秦照塵絕沒這麽想。
一絲、一毫都沒這麽想過。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不是”什麽,這話到這就說不下去了……就像他每次被時鶴春氣得半死,卻又半句說不出口的那些狠話。
秦照塵最生時鶴春的氣,最狠下心能做的,也無非是不理這個奸佞,橋歸橋路歸路。
秦王殿下死死咬著牙想,大不了就分道,時鶴春走陽關道,他有他的獨木橋。
時鶴春捏著酒壺酒杯,一動不動坐了一會兒,才又恢復了那種漫不經心的神色,把那杯酒倒完:“知道,你沒這麽想。”
“我走神了,說錯了話。”時鶴春拍了拍大理寺卿的膝蓋,“快,你幫我給神佛賠賠禮。”
秦照塵本來壓根不想接他的酒,可這人胡言亂語,萬一積下口業,說不定將來真要折損命數。
寺廟裡長大的照塵和尚,做了這些年的秦王世子、大理寺卿,如今已襲爵做了秦王,依舊一板一眼地信這些,接了那一杯淨酒敬佛賠禮,淋漓灑在稻草上。
接了第一杯,就難拒第二杯,酒是燙過的,有淡淡藥材香,入口就知是千金難買的好酒。
獄中苦寒,囚衣單薄,幾杯酒接連下肚,獲罪落難的大理寺卿總算稍微暖和起來。
時鶴春靠著身後稻草,晲著他,稍覺滿意:“舒服了?”
他也不等秦照塵回答,又把飯菜推過去:“快吃,吃飽了更舒服。”
秦照塵還叫這人剛才的話戳得心驚肉跳,找不到和他較勁的力氣,默默接過碗筷,吃了幾口。
時鶴春也給自己倒了杯酒,優哉遊哉小口細品:“我知道。”
秦照塵低聲問:“知道什麽?”
“知道……秦大人是正人君子,自然要保正人君子。”
時鶴春悠閑品酒:“可惜啊,你自己泥菩薩過江,先叫人算計了……好好一個大理寺卿,跑來吃牢飯。”
秦照塵:“……”
大理寺卿隻覺得他就是來氣死自己的。
時鶴春吵贏了,心滿意足,得意地朝他晃酒杯。
秦照塵盯著這個落井下石、跑來氣死他的奸佞,胸口堵著無數全然不明的情緒,隻覺仿佛壓住千鈞巨石,喘不上氣。
……時鶴春怎麽把自己折騰成了這樣?
兩年來,大理寺卿和這舉止放肆荒唐的奸佞幾乎割席,恨不得相見不相識,竟是從沒仔細看過時鶴春一次。
竟然……直到這個時候,直到這間寸許逼仄窄牢內,在油燈有些昏暗的光亮裡,他才終於重新仔細看時鶴春。
牢裡的確寒苦,可時鶴春的氣色,甚至不如他這個坐牢坐了好些天的人。
這人瘦得叫人心驚,衣服穿在身上都打晃,臉上不見半點血色,因為已經快瘦脫了相,顯得清秀的眼睛更大。
大而漆黑,光亮映不進去,笑意不透底,靜得空洞。
偏偏這個奸佞仿佛全無自覺,揣著袖子,坐沒坐相歪在稻草堆上,小口小口喝那杯酒……仿佛還很輕松悠閑。
時鶴春不是做了奸佞麽?
奸佞不就該裘馬聲色、窮奢極侈,數不盡的前擁後呼……怎麽會把自己活成這樣?
時鶴春自己咂摸完了那一杯酒,吃了一筷子茭白,把剩下的酒菜全留給他。
“吃飯吧。”奸佞撐著膝搖搖晃晃起身,“我問完了。”
秦照塵皺緊眉:“問什麽?”
“自然是問案。”時鶴春相當小心眼,錙銖必較、以牙還牙,“秦大人,下官忙著禍亂朝綱呢,要是沒好處可撈,何必走這一趟?”
秦照塵盯著那隻手,那隻手也一樣蒼白細瘦、經脈隱隱泛青,時鶴春的手裡變出塊金腰牌,隨手拋了兩拋——這是欽差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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