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決定離開,也並不複雜。
一要路費,二要生活費,三要有個住處,租房也要花錢。
沈灼野這幾天其實都沒在縣裡,去了隔壁縣城的一個工地。他會點木工,砌牆抹灰也還行,給工頭買了兩包煙,加班貼了幾天磚瓦,按臨時工結了錢。
這些事叫沈灼野說來,仿佛都很輕松,像是遊戲打關卡刷支線,一個任務一個任務做下來,就掉出一堆金幣。
……
商南淮攥著他硌人的手腕,盯著人行道對面的紅燈,說不出話。
“日子不難過。”沈灼野不再說自己,轉而問他,“你怎麽樣,你家裡後來又難為你了嗎?”
商南淮搖了搖頭,拉著沈灼野和行李箱過了馬路,忽然又琢磨過味兒來:“你怎麽知道——你來找過我?”
當時那個情形,知道他被他爸媽綁架拽走的,也就只有照相館老板了。
沈灼野被他盯著,黑眼睛微微動了下,沒說話。
他安撫地拍了拍商南淮,揣在口袋裡的手取出來,變出來一塊巧克力金幣。
商南淮僵硬地站著,看了好一陣,伸手拿過那塊巧克力。
……沈灼野居然來找過他。
也對,這操心貓,在外頭幹了一天活,回家發現賴在家裡的拖油瓶居然還沒回來……肯定難免擔心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叫混混給套麻袋了。
沈灼野找了他多久?又要找他又要收拾東西又要找工作,累不累,什麽時候休息?
不住修車廠了,這些天沈灼野都住哪?被轟出那麽仔細收拾的出租屋,是什麽心情,難不難受?
前些天還信誓旦旦,說要一起掙錢一起租房子的人,話也沒留一句、聲也沒吱一個,去了趟市裡,說不見就不見了。
是什麽感覺?
商南淮滿肚子想問的問題,一個都問不出來,堵得胸口悶漲,酸澀壓不住地往頭頂湧。
他不擅長處理和表露這種情緒,喉嚨動了幾次,顧左右而言他,晃了晃手裡的行李箱:“……叮叮咣咣的,什麽東西?”
“輕點。”沈灼野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收音機。”
商南淮的手差不多不會動了。
……
他忘了個大事。
被他爸媽綁回家的第二天,是他生日,他跟沈灼野墨跡了好些天,想忽悠這好心貓給他變個收音機。
那天的事太多太雜,亂七八糟烏煙瘴氣,他躺在床上,又塞了滿腦子的模糊記憶。
……沈灼野帶著收音機回家,發現他不在家了?
商南淮低著頭,睜著眼睛不敢眨,扯著嘴角咧了咧:“你也太神了……怎麽還能弄來這個……”
“廢品收購站找的,另配了點零件。”沈灼野說,“不難,跟修車差不多。”
商南淮教他的辦法其實很通用。
給工頭塞兩包煙,就能拿到室內貼磚的活,按臨時工的價格結錢。
給收購站的老板塞包煙,再打一下午的下手,就能進廢棄電器回收場,按破銅爛鐵的價格收一個看起來還挺漂亮的報廢收音機。
沈灼野那天為了找齊零件,回家晚了點,發現家裡沒人,確實愣了一會兒。
“……你怎麽……”商南淮的聲音差不多就自己能聽見,“怎麽說什麽你都信,萬一我騙你的呢?”
要是沒遇上沈灼野,行李箱又被搶……商南淮說不定真出去靠著一張嘴,加上一張溫文爾雅的皮,笑容可掬地心安理得騙人了。
商南淮本來會長成這種人。
肯定會長成這種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見兔子不撒鷹,只要對自己有好處,做什麽都心安理得。
別人的死活是別人的,不乾他的事。
沈灼野也不是完全沒做過預案:“那就賣二手。”
如今這東西在小地方還算有點稀罕,哪怕是廢品改造,也有的是人想買,修車廠老板本來還想從他手裡買下來。
反正成本是破銅爛鐵價,零件也都不貴,賣二手倒騰出去,能賺一筆可觀的差價。
沈灼野甚至都考慮短時間內乾這個了。
商南淮:“……”
“正感動呢。”商大少爺幽幽扯著他,“能不能尊重一下氣氛?”
這一肚子壞水的狡猾貓又開始偷笑。
商南淮就知道,不由分說呵沈灼野的癢癢,當街耍無賴:“換個回答,快點兒的——我這眼淚都快下來了!你跟我來這個!你說你像話不像話……”
沈灼野不習慣這麽鬧,又不好意思把商南淮當街摔在地上,被他沒完沒了戳肋下軟肉,笑得有點咳,勉強妥協:“……沒關系。”
商南淮愣了下,攏在他肋間的一雙手停了停,抬頭看那雙眼睛:“什麽?”
“沒關系。”沈灼野接過那個行李箱,“這些天,很……”他在挑選合適的形容詞上稍微斟酌了一會兒,“有意思。”
沈灼野過去幹活的時候,沒被人這麽追著煩過。在擰螺絲的時候,沒被人開屏似的騷擾模式朗誦英語;在睡覺之前,也從沒被人拖著聊過天。
過去的那些年裡,他沒有過這種體驗,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世界熱鬧,雖然大部分時候是喧鬧甚至聒噪……但也很有意思。
兩個人在一起吃飯,煮碗面都比以前香。
這樣的體驗對他來說很新奇,所以是騙子也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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