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風裡,聽著從風裡送來的聲音。
“我不該自以為是,不該肆意掌控他人交友的權利,不該公開挑釁校規,不該在公共場合做出私人的告白宣言。我最最不該,不該在之後的事件中惱羞成怒, 對所愛之人施以報復……”
操場上很多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顧今寧的身上,但他只是安靜地站著, 安靜地聽著, 寬大的帽簷擋住了他的臉龐,讓人看不出他如今是什麽表情。
“對於一個學生來說,我理應專注於學習,盡心於提高成績, 與所有同學一起共謀未來。對於一個人來說,我理應保持最基本的善良, 不該利用自己的家世, 利用父母的資源,肆無忌憚, 胡作非為……”
操場上有人輕輕吸著氣, 代入一下都覺得面紅耳赤。
許曜的臉龐也是一陣滾燙,他重重捏了一下手中的稿件, 輕輕吐出一口氣。
“在這裡,我鄭重地向被我曾經欺負過的人道歉,我鄭重地,向顧今寧同學道歉。”
他抬頭看向顧今寧的方向,風隱隱有些迷眼。
“對不起,顧今寧。”
“對不起,我不該慫恿同學孤立你,不該在你桌上亂塗亂畫,不該把奶茶倒在你的椅子上,不該把你當做自己的所屬物,不該縱容自己的感情為你帶去煩惱,不該在冬至那天……”
劉明齊猛地一起把帽子戴上了頭,一起把腦袋像地鼠一樣埋了下去。
心跳無比的快。
“不該去你打工的店裡搗亂。”
“顧今寧,對不起。”
……
操場上的人逐漸散了,隻留下一地混亂的腳印,偶爾有雪的碎屑從樹梢垂落,在空中盤旋。
一班教室門被打開,許曜第一個搬著桌子走了出來,三腦花垂頭喪氣地跟在他的身後,卻在樓梯口的時候,被李敬仁堵住,道:“你們三個幹什麽去?”
“老師。”有了許曜這個開頭,這三人都老實了下來,“我們也去十二班。”
“誰說你們的成績能去十二班了?”
“……那我們去十七班。”
“我說過讓你們轉班了嗎?”李敬仁道:“回去。”
劉靖臉色一變,道:“我們是跟著許哥過來的,他走了我們當然……”
他馬上去看許曜,許曜面無表情,道:“李老師說了,做了檢討才能轉班。”
“……!”
“你為了轉班才做檢……”
許曜還是沒有表情:“是的。”
“回去!”李敬仁像攆狗一樣,揮手把他們趕回了一班。
許曜繼續往下走,他清楚自己今天公開檢討,其實是李敬仁在借機殺一儆百。華雲不會有比他更狂的了,他走了之後,這三人沒有他打頭,是不敢跟校方作對的。
三坨豬腦花在尖子班裡,接下來的日子有多水深火熱,不用想都知道。
十二班在樓下一層,許曜自己搬著桌子,繼續往下走。
下到樓梯轉彎處的平層,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顧今寧停在下方,仰視著他。
四目相對,許曜僵了幾秒,表情出現一陣的空白。
剛才做檢討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公開處刑的現場,整個人有些麻木。
他又想起了前世的顧今寧。
他的冷酷與譏諷,刻薄與輕蔑。
當顧今寧半撩起薄薄的眼皮,用淡薄的神情望向他的時候,他時常感覺自己就是一堆垃圾。
每次的酒會上,顧今寧微笑著與人喝著酒,偶爾聽人提到他的時候,那低低的一聲嗤笑,也總像是毒蛇忽然從他脖領子處鑽進來一樣。
讓他全身發麻。
顧今寧從未看得起他,不管是曾經,還是以後。
今天他在那麽人面前,連最基本的尊嚴都丟掉了,顧今寧只會更加看不起他。
他想自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
為什麽被雷劈失憶的是別人,為什麽不是他。
乾脆把他劈死好了。
他再也沒有臉出現在顧今寧面前了。
樓道裡並不冷,但他卻感覺到自己周身的血液急速地在下降。
這種下降永無止盡。
仿佛整個人正在一點點地沉入冰川,明明已經失去了呼吸與心跳,卻還在徒勞地睜著眼睛,不能死去。
他一動不動。
顧今寧再次邁開腳步,繼續往上走來,來到與他平行的地方,平視著他。
許曜不敢說話,他感覺自己組成自己身體的細胞都在一瞬間失去了活性,死的不能再死。
“去十二班?”
顧今寧開口,嗓音淡淡,如同一個月前的隨口招呼。
密閉的冰川陡然融化,僵死的身體瞬間被洋流帶走,許曜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瞳孔張大,猛地從活水之中坐直,重重地吸了口氣。
“嗯!”許曜用力點頭,道:“老師說做完檢討就讓我轉班。”
他手上的桌子還被蒙著白紙,上面放著一個倒著的板凳,背上背著一個書包,不知道是被嚇到還是怎麽樣,明明轉角的這個空間足夠放下桌子,但他手中的桌腳始終保持著離地十公分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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