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覬覦帝位已久, 他也一直有所防備。先帝文帝英年早逝時留下了一個遺腹子,便是太后唯一的親生兒子平陽王。假如先帝再多十年陽壽, 或許皇太子之位就是平陽王的。
太后的不甘心可想而知。太后與皇帝不可能相安無事也是可以想見。這場你死我活的宮廷鬥爭注定不可避免。
夏侯成唯一感到生氣的是,太后選在曹瑞失去繼承人、自身又病重的時候發動宮變,時機完美到無可挑剔,落井下石的意思路人皆知。
在他看來,夷滅三族實在是太輕。
走在通向太后寢宮的路上,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響, 夏侯成眼中卻殘留著一片血紅的幻影。
今天是郭氏被滅族的行刑日, 他親自到場監刑。數百人男女老幼一個不留地被處斬, 嚎哭震天、血流滿地, 他都親眼從頭看到尾。
他逼著自己一定要看完。這是他必須背負的罪孽,是握住權柄、守護愛人必須做的事。他有義務親自面對那些被自己下令處死的人們的怨恨。
要恨就恨他, 不要恨曹瑞。詛咒也好、作祟也好、報復也好,都衝著他來。他夏侯成殺戮太重,早已不在乎。
只要他的瑞兒能好好的。
事敗之後,皇太后郭氏被軟禁在自己的寢宮中,宮外有嚴密的守衛,都是夏侯成的親信。
他走來的一路,所有人都向他行禮。郭太后和她的娘家一族被鏟除之後,他在這座皇宮中已如同出入無人之境。
他在死寂的宮門前站定,示意守衛打開宮門。拇指粗的鐵鏈被解開,發出巨大的聲響。
寢宮中冰冷昏暗。沒有火盆,也沒有燭火。只有兩盞昏黃油燈半死不活地飄搖著,照出枯坐在榻上的太后孤單的身影。
夏侯成沉默地走近,看到郭太后仍然穿著最為尊貴的一身太后禮服,頭髮也梳得整齊。寒風從門窗的縫隙灌入,沒有炭火的寢宮中冷得像冰窖,卻並未撼動太后孤傲的身姿。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片刻之後,郭太后抬眼掃了一眼夏侯成,冷冷開口:“你親自來送哀家,倒讓哀家受寵若驚了。”
夏侯成答道:“太后身份尊貴,臣若不親自前來,未免過於失禮。”
太后冷笑一聲:“是怕交給別人出什麽紕漏,留下後患?沒有後患的可能了。哀家的親族,不是今日行刑?”
歎了一聲,太后低聲說:“晟兒也已經……”
“平陽王已先走一步。”夏侯成冷漠地說,“同樣是臣親自送行。”
他知道這樣對一位母親宣告她獨子的死訊非常殘忍。可他隨即想到曹瑞夭折的皇子。那個孩子的死,果真是不可抗拒的意外麽?曹瑞的求子之路如此坎坷,真的沒有旁人暗中作梗的原因嗎?
他沉聲對郭太后說:“臣記得曾經規勸過太后,早收手、莫強求。行事太過,終究反噬自身。太后若能聽進去一點,或許也不至於今日這樣。”
郭太后面無表情,並未因為兒子的死而落淚。夏侯成是佩服的。
“夏侯成,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我都很清楚,若先帝仍在,絕不會讓曹瑞繼承他的江山!”郭太后犀利地看向夏侯成,“曹氏江山本就該是我兒子的!你早知道曹瑞他並不是……”
“他也是曹氏嫡子,當然有權繼承江山社稷。”夏侯成截斷了太后的話,冷冷一笑:“再說了,這江山不是我為曹家打下來的嗎?是太后忘了?”
郭太后瞬間瞪圓了鳳眼:“夏侯成!你這恃寵而驕、尾大不掉的小人!先帝生前真是錯看了你!”
夏侯成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被激怒的女人:“就算我恃寵而驕、尾大不掉,也輪不到你來指摘。先帝對我也有知遇之恩,但我夏侯成二十年出生入死,為的可不是先帝!”
郭太后怒極反笑:“呵,你對曹瑞忠心耿耿的,你就這麽自信,我死之後,下一個不會輪到你?打江山、穩江山,他處處都在利用你!”
“當然了,我怎會不知?我能為他所用,是我的榮耀、也是我的本事。”夏侯成傲然道,“我若對帝王無用,如何能在他身邊這麽多年,盛寵不衰?”
郭太后滿臉難以置信:“你怎麽這麽不要臉?你……”
夏侯稱冷冷道:“我跟曹瑞的事,外人懂什麽?我夏侯成的事,你又懂什麽?你仗著先帝對你的恩寵余蔭,這麽多年讓他傷心難過,我早想為他除掉心病。是你自己把刀遞到我手裡的,我豈會放過你和你那個兒子!”
不再理會郭太后臉上露出的絕望,夏侯成揚聲下令:“來人!送太后上路!”
內侍總管柳奐帶頭,兩個內侍和幾名親兵端著鴆酒走入殿中,徑直走向郭太后。夏侯成與柳奐擦肩而過時,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沒有柳奐,夏侯成不可能對后宮動向了若指掌。
沒有夏侯成,柳奐一介內侍不可能撼動太后的勢力。
各取所需。
夏侯成站在簷廊下,看著愈發紛亂的漫天飛雪,遙望著嘉福殿中的燈火通明。
加上郭太后本人,郭氏三族總計三百七十二條人命,今天又在他的罪孽簿上添了濃重的一筆。
一將功成萬骨枯。朝堂后宮,步步殺機。
為了你,我做什麽都行。——這句話對夏侯成來說,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連一句江山永固其實都不是那麽重要。他隻奢望他的愛人能恢復健康,長命百歲……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