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當時略微剪短的頭髮已經留長了,鬢角都蓋住了,眉毛上沾著搖搖欲墜的水滴,仿佛隨時都能滴落下來流進眼睛裡。
他忘了手上還有水,抬起手來抹了一把,這下不少反多,楚非乾脆拽下一邊的毛巾,發狠地將臉上的水珠擦掉。
書裡穆秋晨給了自己一杯毒酒,不要說林一澤,就是穆秋晨躺在自己身邊,他也不會有一絲心動。
再出來的時候,林一澤坐在椅子上一邊欣賞高空江景,一邊低頭刷手機。
“李導本來打算開工,但是劇務那邊還沒把場地布置好,”林一澤自動分享得來的消息,抬頭說道:“今天晚上恐怕沒辦法開工了。”
嘴上說遺憾,但是楚非從對方臉上看不到遺憾的表情。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心大的投資人。
當然,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投資人跑來當男主角的。
楚非走過去,從深褐色的實木小圓桌上拿起手機,點開微信查看,群裡安安靜靜,黃小雨也沒給他發信息。
應該是劇組還沒有通知最新消息。
林一澤作為投資人,應該是第一時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窗邊有兩張觀賞風景的太妃椅,林一澤大刺刺地佔了一張,楚非無處可去,只能曲起腿來坐在床頭刷手機,兩人隔開距離,互不干擾。
楚非的眼睛雖然盯著手機,林一澤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卻攪動著周遭的空氣跟著躁動起來,讓他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
看了一會手機,他又拿起劇本,十年後的第一次相遇,他的表情要怎麽控制才得當?
分手不是溫又言的本意,他是被這個社會所逼迫的,而且十年的婚姻讓他承受了苦果,夫妻感情貌合神離,他的欲望苦苦壓抑沒辦法宣泄,就連傾訴都沒有合適的人。
對待這份感情明明是背叛,心裡卻時常想起初戀情人的火熱和執著。
再見到唐文欽,他內心驚喜,想要跟對方懺悔求得原諒,但是為人夫,為人父的身份讓他沒有這個資格。
正在這時,林一澤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桌子是實木的,聲音並不響,悶悶地。
不過在兩人刻意維持的寂靜中也足夠引人注意了,楚非抬起頭來。
林一澤看向他,說道:“你在看劇本,正好,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楚非將注意力從劇本上抽離,疑惑地問道:“什麽問題?”
林一澤用拇指和食指夾著手機的一角轉圈,說道:“你說溫又言是真的愛唐文欽嗎?”
楚非以為他會跟自己探討演技方面的問題,沒想到他問的竟然劇裡的感情問題。
劇本裡的感情自有一套邏輯,他們只要演出導演要的效果就可以了。
沒有人會去在意兩個紙片人是不是真的相愛。
楚非說道:“劇本上寫得是愛。”
林一澤搖搖頭,“我不要劇本上的,我要的是你個人的感覺。”
楚非心說,我又不是溫又言,我的感覺有用嗎?
不過他喜歡探討劇本,不同的思想碰撞可以激發自己更深入地了解人物,將人物刻畫地更立體。
楚非沉吟了一會,“應該是愛的,只不過他顧忌世俗的眼光,被迫無奈才跟唐文欽分手。”
林一澤顯然對他的觀點不同意,“我覺得本質上溫又言根本不愛唐文欽,如果真的愛,就根本不會顧忌世俗的眼光。”
楚非說:“愛確實可以勇敢,但是不可能戰勝一切。”
說完之後他反問,“按照你的說法,那你覺得唐文欽是愛溫又言嗎?”
林一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做了一個彬彬有禮的手勢,“你接著往下說。”
楚非本來想反將他一軍,結果被對方識破了,他隻好自己說道:“以你的邏輯,唐文欽也是不愛溫又言的,他明知道他性格內向,顧忌世俗眼光,但是卻一意孤行,逼他在眾人面前承認兩人的戀情,甚至利用他的軟弱強行發生關系。愛一個人的本質是讓對方快樂,而不是讓自己快樂,這是自私自利。”
林一澤靜靜聽完之後忽然勾著嘴角笑了起來,“兩個男主都不愛對方,看來這個劇本是失敗的。”
“不能算失敗,”楚非糾正道:“每個人不是一生下來就會愛得,也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漸漸領悟到的,大學時候,兩人愛的純粹熱烈,這符合年輕人的戀愛觀,十年之後他們在彼此的相處之間應該漸漸知道愛的定義,我不喜歡劇本的結局,當唐文欽知道了愛,他就不應該一心要想報復,而是學會放手,讓溫又言選擇自己到底要什麽樣的生活。”
“那如果溫又言還是選擇跟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唐文欽付出了一輩子,他得到了什麽?”
“溫又言在這段反覆拉扯的感情中應該也會有所領悟,我覺得最終的結局應該是是在溫又言帶著妻子女兒離開一年之後,兩人又重新相遇了,最後他們手拉著手,在夕陽的下越走越遠。”
林一澤摸著下巴,像是在思考自己的話。
楚非聳了聳肩膀,“當然了,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咱們中國老百姓喜合不喜歡悲,如果這部電影在國內上映,這樣的結局肯定比悲劇要好,不過想要在國際上衝獎,悲劇才有警醒世人的作用,編劇估計也是這麽想的。”
窗外夕陽的余暉灑金進店內的枝形地毯上,林一澤有一半籠罩其中,他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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