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已經很是不耐:“今日先到這兒,你有什麽之後再——”
但他這個一向最為聽話的兒子,卻在雙腿殘廢後,頭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臣有本奏,”楚照玉一字一頓,“敬德太子遇害案另有隱情,臣請重審,將真相大白於世間,以慰太子在天之靈!”
承安帝耳中嗡地一聲,有那麽片刻,他好像聽到所有聲音都遠去,隻余自己心臟的鼓跳。
可分明所有人都在說話。
因為朝堂上驟然炸開的嘩然足以掀翻金頂。
承安帝心口狠狠一震,他眼前開始眩暈,可依然死死掐緊了龍椅扶手,他懷疑自己真的耳鳴聽錯了,一字一頓:“你說什麽?”
楚照玉抬頭,眼中再無溫良恭順,這幅殘破的身軀撐起銳利的眸光,直逼承安帝。
“臣請,重審敬德太子遇害案!”
太子死後,諡號敬德,他文武雙全,本可以有機會繼續在朝堂上施展,開大齊前路,卻早早結束了自己的一生,隨著一個簡單的稱號,埋葬在了皇陵中。
承安帝氣息已有些提不上來,明明怒火中燒,卻全壓在心口,到不了嘴邊,他顫顫巍巍抬起手:“你、你——”
沈子衿看著承安帝的臉色,知道這把火給得很是時候,不管皇帝今天憋出什麽急症,只要在金鑾殿上倒下,就別想再坐回來了。
不會再給他機會的。
楚照玉不管承安帝手指著他抖成了什麽樣,繼續:“前大理寺卿當年親查太子遇害案,抓獲匪盜數人,仵作驗傷,言匪盜所持刀刃與太子和護衛傷口吻合,定下真凶。”
楚照玉輕輕吸了口氣,眼眶泛紅:“然直至告老還鄉,前大理寺卿遠離官場,才幡然醒悟,恐良心不安,已向臣告知實情,當年口供、證言全部為虛,害死太子的凶手並非山匪,而是另有其人!”
承安帝:“住、住嘴,你!來、來——”
若是他今日身體康健,還能把楚照玉接下來的話攔一欄,但很可惜,他連話都說不利索,艱難擠出幾個音,不成型。
“前大理寺卿願以性命作保,狀告當今聖上昏聵顢頇,殘害忠良,私遣死士,截殺敬德太子於京郊,太子何冤,忠良何辜!”
楚照玉字字泣血,平日見慣了他溫文爾雅,君子翩翩,大約越是溫和的人,從肺腑裡衝破的聲音越發沉,在這樁埋葬多年,沉甸甸的血案裡,滿朝文武無不在楚照玉鶴唳之聲中肅然。
他斷了雙腿,早不做仙鶴,要以殘軀鍛作刀。
如今這刀,終於扎進了承安帝心口。
承安帝再撐不住,兩眼一黑,當場噴出一口血來。
全公公駭然撲上:“陛下,陛下!!太醫,傳太醫和國師——!”
朝堂亂作一團,沈子衿上前,推著楚照玉的輪椅,將他悄聲帶離紛亂的人群。
輪椅上,楚照玉已是兩行清淚,濕了滿襟。
“二哥放心,”沈子衿輕聲道,“之後交給我,他不會再有機會傷害任何人了。”
他保證。
第75章
沈子衿和內閣幾個閣老一起,等在皇帝寢殿外頭。
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隻俯首埋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內閣裡,還是有真心實意替皇帝焦慮的。
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又沒有太子,承安帝在殿上噴那一口血看著實在凶險,若是真不好了……朝堂政務即便暫時能由內閣代理,但也不能總由內閣代著。
也有心思活絡的開始想得更多了,不過一切的一切,都先得等裡面醫治情況。
沈子衿看著很淡定,他瞧了瞧日頭和閣老們開始滲出的汗:“日頭太盛,閣老們不如去偏殿歇著等吧,陛下身體不好,朝中還要靠諸位,可不能連你們也壞了身子啊。”
還有人想說兩句冠冕堂皇的話,表現下為君王的忠心,卻見首輔張閣老直接行禮:“那便多謝秦王妃體恤了。”
其余人頓時把話咽了回去,紛紛附和道謝。
這麽熱的天,能不遭罪,誰樂意在太陽底下乾熬呢。
幾個閣老去了偏殿,沈子衿走到廊下站著。
他也沁出了一層薄汗,霧蒙蒙貼在他如玉的皮膚上,在陽光底下白得晃眼,細瑩潤澤。
他是不會去偏殿的,他在等人。
須臾,太后駕到。
太后領著東寧,內侍紛紛拜倒,太后朝沈子衿點點頭:“秦王妃隨我一道進去吧。”
入了殿內,濃烈的藥味鋪面而來,太醫和國師又拜,太后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在暈厥中還在不斷抽搐的承安帝,華服下的手指漸漸收緊。
她垂下眸去,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神色:“免禮,先醫治陛下要緊,來個人與哀家說說,陛下如何了?”
一太醫沒敢起身,拜跪在地上,殿內溫度適宜,他卻大汗淋漓,嗓音也在抖。
“陛下急火攻心,心悸犯屙,且、且恐有中風之症,眼下情形極為凶險,院判正在下針,就算陛下能醒來,日後只怕也、也……”
太醫抖若篩糠,沈子衿此刻嗓音在這暮氣沉沉的屋子裡,顯得溫和極了,很能安撫人心,他輕聲勸慰:“大人別慌,只怕也什麽,你慢慢說就是。”
這把溫潤的嗓音的確能起到些撫慰作用,橫豎是要說的,太醫一閉眼,終於豁出去了,利索道:“恐偏癱在榻,口不能言,再無法自行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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