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滿屋子的人,哪個又是省油的燈。
皇帝順勢而為,讓他協助審訊,何嘗不是用另一種方式,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天盛帝並未立刻回宮,而是留在經筵堂裡,顯然是要等訊問結果。
顧凌洲直接征用了國子監的懲戒堂作為訊問場所,所有要接受訊問的學生都被帶到一間單獨的屋子裡。
這些世家子弟,都是養尊處優,被嬌養著長大,家法再嚴厲,也是自家人下手,重不到哪裡,何曾正兒八經吃過皮肉苦頭。
此刻一想到主審的是以手腕剛烈聞名的顧凌洲,還有一個惡名在外挖人腸肚都不眨眼的北境小侯爺在旁協審,一個個都愁雲慘淡,惶惶不安。
如今國子監內外皆嚴密封鎖,他們就算是想給家裡遞個消息都做不到。
其中尤為不安的則屬裴昭元。
旁的子弟可能還挨過家法,裴昭元是家中么子,正經嫡出,自小被裴氏夫婦捧在手心長大的,連家法都沒挨過。
裴昭元先拍門叫喊了一陣,見無人搭理,悻悻坐回,長籲短歎,死了半截一般,見一旁衛瑾瑜靠牆而坐,低垂著眼,竟是捧著一本不知哪裡刊印的袖珍筆記在看,露出極度驚訝表情。
“兄弟,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看得下去書。”
衛瑾瑜淡淡道:“做其他事也改變不了什麽,倒不如做些喜歡的事。”
裴昭元不理解。
這就是學霸與學渣思想境界的差距麽!
他往右邊看了眼,發現有兩個人也湊在一起看書,正是眾學生裡唯二的兩名寒門學子,孟堯和魏驚春。
學渣裴昭元再度驚呆了。
一度懷疑,即將迎接他的不是一場殘酷訊問,而是某場大型考試。
到底是他不合群,還是其他人不合群?
“就是說,你們……還有閑余的書麽?”
裴昭元真誠發問。
孟堯一擺手:“沒了,就一本,我和魏兄還是合看的。”
裴昭元便望向另一邊。
“瑾瑜,要不,咱們也合看?”
衛瑾瑜抬頭看他一眼,頃刻,把原本擱在膝上的書往左挪了挪,放在兩人中間。能和美人同乾一件事,便是讀書這等枯燥事,也是人間極樂。
裴昭元喜滋滋低頭看去。
嗯。
有些怪。
有些不懂。
再看看。
越看越眼花。
第三頁……看著換湯不換藥的佶屈聱牙的章句和邊上密密麻麻還是手寫的注解小字,裴昭元一陣頭昏眼花。
但當著美人的面,如何能表現出自己是個草包。
裴昭元只能硬著頭皮往下看。
這時,房間門被人從外打開,陽光傾瀉而入,兩名腰間掛著殿前司腰牌的玄虎衛從外走了進來。
眾學子頓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那兩名玄虎衛卻沒說話,推開門之後,就讓到一邊。
謝琅一身緋色蟒袍,玉帶束腰,踩著一地陽光,從外走了進來。他身量極高,雖有一張俊美臉龐,眉間卻是沙場淬煉出的殺伐之氣。
輕飄飄往那裡一站,便有一股山嶽矗立的威懾力。
吳韜、王斌緊隨其後。
兩人先核對了一遍名單,確認無誤,便把名冊遞到謝琅手裡,稟道:“大人,所有涉事學生都在這裡了。”
謝琅一眼就瞧見了坐在牆角的衛瑾瑜。
因那片傾瀉而入的陽光,恰好就籠著那小郎君素色綢袍一角。
他側顏本就有一種明淨的美,被陽光溫柔一籠,如杏花覆了融融春意,溫靜美好,很具有欺騙性。兩人日日同床共枕,謝琅卻知道,那溫順皮囊裡,藏著的絕不是一副溫順靈魂,那微微下壓的眼尾弧度裡,更是時而閃露出一股冰凌一般,生人勿近的冰冷。
謝琅緊接著就看到了與衛瑾瑜袖子挨著袖子,幾乎要挨到衛瑾瑜臉的裴昭元,和那本擱在兩人中間的書。
謝琅盯了片刻,挪開視線,宣布了訊問的規矩和流程,便帶人離開。
不多時,兩名玄虎衛進來,把學生手裡的書冊全部收走了,說是等待訊問期間,不能翻閱閑雜之物。
等屋門再度關上,裴昭元不忿道:“他這人怎麽這樣,看個書也管,他平日在家中也是這般粗暴對你麽?實在是太過分了!待會兒訊問,他該不會也不留半點情面吧!”
問完,裴昭元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謝唯慎這種新婚夜都能忍心把美人獨留空房的混帳,他還指望什麽啊。
謝氏與衛氏有舊怨,這樁婚事,謝唯慎那個混帳本就不情不願,說不準為了在聖上面前表功,還會更心狠手辣。
裴昭元從袖袋裡摸出一顆青色藥丸,遞到衛瑾瑜面前。
“含著這個,到時候實在撐不住,就裝暈吧。”
衛瑾瑜沒接。
這種把戲,顧凌洲和謝琅,哪個能被騙了,都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
裴昭元的話讓眾學子陷入新一輪恐慌。
連素來心大的孟堯都露出凝重色,他和魏驚春是唯一的兩名寒門學子,訊問世家子弟,主審官顧及對方家世,可能還會手下留情,對他們呢?
他倒還好。
魏驚春雖也是寒門,但家底殷實,父親是蘇州富商,跟他這種從小下地乾活的寒門根本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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