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帝露出扭曲的笑。
緊接著,他看到了一直沉默立在他身側,唯一一個始終跟隨在他身邊、不曾棄他而去的人影。
“梁音。”
皇帝笑了聲。
“朕便知道,滿朝文武,只有你對朕忠心耿耿。”
“朕沒有信錯你。”
兩個宮人跪在一邊,聽到這話,紛紛黯然神傷。
是啊,誰不知道,梁音梁尚書曾不顧性命,為陛下吮吸蛇毒。
論起對陛下忠心,的確無人超得過梁尚書。
“陛下手受了傷,去取包扎之物來。”
梁音吩咐。
兩個宮人一起退下。
天盛帝拍了拍身側:“愛卿,坐。”
梁音眉低垂,臉半隱在昏暗處,沒有動。
天盛帝不解抬頭:“愛卿怎麽了?”
梁音沒什麽表情道:“陛下錯了。”
“什麽?”
梁音沒有回答,而是道:“臣去了一趟鳳閣。”
天盛帝不明白這位心腹臣子為何突然提起此節,便道:“愛卿也有意入主鳳閣麽?愛卿放心,有顧閣老在,叛賊不可能輕易攻破皇宮,等平了叛亂,朕便讓愛卿入閣。”
梁音繼續以平平的語調道:“臣去了鳳閣,找尋了許久,終於找到了那處被封死的暗門。暗門上有很多縱橫交錯的溝痕,陛下,若臣沒猜錯,那就是長公主留下血跡的地方吧。”
天盛帝看梁音的眼神如看厲鬼。
“愛卿,你——”
“陛下,你錯了。”
梁音終於抬起眼。
那雙素來如古井一般的眼睛,此刻一片黢黑,如地獄裡的惡鬼。
“臣,從來不曾忠君。”
“臣,也從來沒有忠於您。”
天盛帝一愣,下意識後退幾步,強笑道:“愛卿這是何意?愛卿在與朕開玩笑吧?愛卿若不忠於朕,當年怎會冒死為朕吮吸蛇毒?!”
梁音悲涼笑了起來。
“陛下想知道麽?”
“那臣告訴你,那是因為,當時長公主要替您吸毒,臣不忍長公主以身犯險,才強攬了這差事。”
“陛下,真正想冒死救您性命的,是被您親手殺害的長公主啊。”
天盛帝臉色終於大變。
“你——你——”
“不,這不可能,絕不可能!長姐他分明一直想將朕取而代之,她根本從未將朕放在眼裡。陸允安、衛晏,還有朝中那些臣子,他們眼中也都只有長姐,而從無朕。朕在他們眼裡,只是一個無用的傀儡而已,朕便應該做一個傀儡麽?!”
皇帝幾乎咬牙切齒道。
梁音一步步逼近:“陛下感到不公不平,為何從未想過,若無長公主,您連做傀儡的資格都沒有。”
“陛下感到不公不平,怎麽在長公主被世家刁難、維護你們蕭氏皇族尊嚴時,從不曾挺身而出。”
“陛下,您雖為天子,卻連一個女子都不如啊。”
“陛下這樣自私卑劣者,怎會明白長公主的高風亮節。”
天盛帝額角青筋暴漲,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
梁音已自袖中取出一柄匕首,以冰冷審判的目光道:“陛下,您欠長公主殿下的,就讓臣來替她討回吧。”
燭火閃動,將文士身影拉得緩長。
——
城中激戰一直持續到天亮。
玄虎衛昔日畢竟曾歸謝琅統領,見抵抗不過,一部分直接在兩個副帥的帶領下繳械投降。
剩余的兵馬司兵馬則和錦衣衛、韓蒔芳和其他裴氏官員一道,護著趙王且戰且退。
沒錯,雍王一死,衛氏敗落,韓蒔芳立刻和裴氏握手言和,轉而支持趙王這個唯一有希望繼承大統的皇子。
城門都已攻破,宮門於謝琅而言不過擺設而已。
謝琅一聲令下,直接帶領大軍包圍了太儀殿。
沒能逃走的百官與趙王、裴行簡、韓蒔芳等人一道站在丹墀前,與大軍對峙。
韓蒔芳道:“京營還要大批援軍正在趕來,各地勤王軍隊亦已在路上,謝琅,你當真以為自己還有活路麽?現在繳械投降,陛下看在謝氏與你父親的面上,未必不能放你一條生路。”
“有勞韓閣老還記掛著我們謝氏了。”
謝琅涼涼一笑。
“以後如何未可知,至少現在,我這個亂臣賊子,能壓得諸位抬不起頭,無路可逃。”
眾官員臉色再度一變。
東方泛起第一抹魚肚白。
這時,太儀殿殿門緩緩從內開啟。
梁音身穿二品尚書服,獨自一人自殿內步出。
眾人皆看向他。
因梁音不黨不群,出了名的木頭一根,只聽命於皇帝一人,世家大族素來看不順眼此人,其他官員也不愛與他結交。
昨夜兵荒馬亂,旁人都在尋出路,只有梁音一人守著皇帝。
實在愚忠得厲害!
眾人不解,他此時出來作甚。
梁音自袖間取出一副明黃卷軸。
在眾人或困惑或驚疑的注視下,高高舉起,環視四方,道:“陛下已於方才駕崩,崩逝前留下罪己詔兼遺詔一封,陛下曰,朕忘恩負義,聯合奸佞謀害長姐,罪不容赦,德行敗壞,不配為君。”
“特詔,傳位於長姐明睿長公主唯一血脈,蕭氏瑾瑜,以贖朕之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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