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切,在天盛四年,發生了變化。”
因陸允安三字一直是禁忌,這段塵封多年的往事,一直無人敢提起。
不少人尤其是國子監的學子們都聽入了神。
便是持重如楊清,亦忍不住問:“為何天盛四年會發生變化?”
衛瑾瑜:“因為之前的新政,大多集中在科舉選官和遏製世家特權上,而天盛四年,陸允安提出了全新的稅賦改革,並要求戶部重新丈量全國田畝,編制新的魚鱗圖冊。”
“陸允安還要求各地官府嚴查世家侵吞田畝之事,讓世家將所有田畝歸還給百姓,否則嚴懲不貸。”
“切膚之痛如何能與削肉剜骨之痛相比。世家能坐擁無數財富,便是靠侵吞壟斷天下田畝,逼民為奴,這項新政一旦實施,世家將徹底失去賴以生存的根基,天下財富,將聚之於國庫,而非世家之手,世家豈會願意?”
“可此項改革在民間呼聲極高,世家不敢公然反對,否則便會遭到天下人的唾罵與仇視,世家再傲慢,也知無法與天下人作對。他們只能在暗處使手段,比如,讓戶部官員故意拖延進度,讓負責清丈田畝的官員在清丈工具上做文章,比如,和各地大族豪強勾結,阻撓清丈進度……但陸允安志在必行,我母親又鼎力支持,並賜陸允安尚方寶劍,予他斬殺官員之權,新政依舊迎著巨大阻力往前推進。從天盛四年到天盛七年,全國田畝丈量完成大半,如果順利推進,最遲再過一年,全國田畝便能完成清丈。”
“而巧合的是,就在天盛八年,狄人叩關,攻打西京。戰事緊急如火,西京守將節節敗退,十三城面臨淪陷之危,新政只能暫停,之後陸允安作為首輔,親自前往西京督戰。”
“但陸允安最終亦未能力挽狂瀾,之後,陸允安投敵叛國,將十三城拱手送與狄人,大淵痛失西北,陸允安獨自回上京受審,對此事供認不諱。”
“世家本就痛恨陸允安,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將他踩死的機會,可我母親卻愛惜陸允安才華,相信陸允安品性,力排眾議要保住陸允安性命,三司會審一度陷入僵滯。”
“所以,我母親必須死,只有我母親死了,陸允安才能死。”
少年容色蒼白,濃密長睫覆著瞳仁,語調冰冷淡漠,仿佛在敘述與自己無關之事。
“沒錯。”
姚良玉竟在這時插嘴,顯然這麽多年過去,即使淪為階下囚,他依舊對此事憤憤不平:“誰讓她一介女流,非要插手朝政,還要支持陸允安那個混帳搞什麽改革,一而再再而三的損害世家利益。”
“於京中諸世家而言,無論長公主還是陸允安,都必須死。”
所有人都聽出了這話中不同尋常的含義。
立刻有人憤怒問:“姚良玉,你這是何意?”
“這就要問首輔大人了。”
姚良玉幾乎是以報復的目光看向衛憫。
“當日陸允安入西京督戰,可是首輔大人吩咐我,不許給西京供應一分一毫的軍餉和糧草。”
“陸允安困守孤城,彈盡糧絕,支撐不下去,才投敵叛國,將十三城拱手送與狄人之手。”
陸允安叛國案,轟動整個大淵。
因為這樁舊案,昔日鐵骨錚錚的寒門宰相,一夜之間成了人人唾罵的罪人。
而誰能想到,這樁案子的背後,竟有這樣的內情。
衛憫立於風中,唇角冷冷抿著,好一會兒,道:“即便朝廷糧草沒有及時達到,這也不是陸允安投敵叛國的理由。”
“是啊。”
“可陸允安投敵叛國,首輔大人到底是‘功不可沒’啊。”
“就如同六年前青羊谷之戰,那封不慎泄露給狄人的行軍計劃一般。”
姚良玉陰陽怪氣道。
衛憫冷笑一聲。
“姚良玉,你也不必什麽屎盆子都往本輔身上扣,本輔再如此,也不至於作出投敵這種沒有氣節之事。”
“夠了!”
皇帝驟然低喝一聲。
“朕一直為外敵日夜煩憂,輾轉反側,無一日不在惶恐憂懼中度過,誰料真正的頭號大敵,竟就藏在這朝廷之內,朕的身邊!”
“你們誣陷忠良,謀害長姐,置朕於何地,又置先帝與大淵江山於何地!”
“陛下!”
衛憫陡然拔高聲調。
“難道僅因為姚良玉這個罪臣的一面之詞,您就要懷疑老臣的忠心麽?”
衛憫語氣中已經毫無敬意可言,甚至隱含威脅。
“陛下若真為大淵的江山社稷著想,就應該立刻將這些胡言亂語、擾亂君心民心的亂臣賊子拿下!陛下若是下不來這個決心,臣便隻好越俎代庖了!”
“陛下!”
裴行簡緊接著開口。
“長公主之案,既然涉及到裴氏前任家主,臣的父親,臣願意將人交給督查院處置,臣想,臣父之言,應當足以作為證詞。”
官員們皆以震驚目光望著裴行簡。
顯然沒料到裴氏為了扳回這一局,竟然不惜獻祭出裴氏老太爺裴道閎。
“陛下!”
一名錦衣衛急匆匆奔上城門樓,道:“現在那封血寫的供詞已經被散播得滿城都是,百姓聽聞消息,都朝宮門口湧了過來,要求陛下為長公主雪冤,嚴懲凶手呢!街上的官兵根本就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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