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洲將玉尺放下,心緒沉重複雜。
次日一早,顧凌洲攜奏本進宮,再次到太極殿面見天盛帝。
曹德海握著拂塵,一路小跑迎出來,恭敬行過大禮,道:“閣老來得實在不巧,陛下昨夜在千秋殿徹夜為已故長公主和前線陣亡將士抄寫經文,引得舊疾複發,此刻恐怕無法見閣老。”
顧凌洲看了眼緊閉的殿門,問:“陛下情況如何?”
“已經服過藥,剛剛睡下。”
顧凌洲收回視線:“既如此,本輔改日再來,吩咐太醫院,務必好生照料陛下。”
“是,奴才恭送閣老。”
曹德海垂目,躬身道。
離開文極殿,顧凌洲並未立刻出宮,而是轉道來了鳳閣。
待進了值房坐定,問值守官員:“今日文極殿何人當值?”
官員覷著顧凌洲面色,小心翼翼答:“回閣老,是……衛大人。”
衛瑾瑜與恩師反目、脫離顧氏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而顧凌洲抱病後第一次出現在鳳閣,顯然是為了查問公務,而鳳閣日常文書往來,眼下都是衛瑾瑜這位鳳閣行走負責。
官員豈能不忐忑。
“他這兩日一直在鳳閣?”
“是。衛大人早出晚歸,比下官們來得都要早。”
“讓他過來一趟,就說本輔有事問。”
“……是。”
官員忐忑去傳話。
衛瑾瑜正與幾個官員一道整理文書,聞言,點了下頭,如常做完手頭事,便往值房而去。倒是剩下的官員都面面相覷,頗為擔憂地望著西邊值房。
畢竟那位閣老出了名的嚴厲,萬一真因為師徒間的嫌隙動了怒火,今日當值的所有官員怕都要跟著遭殃。
自然,他們也不願衛瑾瑜受責難。
因衛瑾瑜到鳳閣任職以來,表現出了出色的工作能力,大大減輕了他們這些下屬官員的負擔。撇除出身因素,他們十分願意和這樣的同僚共事。
文極殿距離閣老值房並不遠,穿過一道長廊就到。
衛瑾瑜以往過去,總會順手端一盞熱茶,今日卻是空著手,站在了值房外。
“進來吧。”
裡面傳來一道平淡聲音。
衛瑾瑜在門口停了片刻,才進到值房裡,垂目行禮:“下官見過閣老,不知閣老喚下官過來,有何吩咐?”
室中寂靜。
顧凌洲抬眼盯著平靜站在室中的少年,半晌,喜怒不辨道:“怎麽?如今是連聲‘師父’也喊不出口了麽?”
“下官不敢。”
“不敢?”
顧凌洲視線依舊筆直落在少年身上,輕哼一聲,語氣含著沉怒:“如今整個上京城都已知道你衛禦史與本輔恩斷義絕,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衛瑾瑜說不出話。
他並不意外,顧凌洲會因為此事心寒動怒。
他只是沒有想到,這位眼裡素來容不得沙子的恩師,還願意見他,並當面質問他。
事已至此,衛瑾瑜撩袍,沉默跪了下去。
道:“下官但憑閣老責罰。”
顧凌洲目色一冷,面色不變。
“你如今已不是顧氏門下,又沒有犯錯,本輔何來理由責罰你。”
“本輔只是想不明白,你究竟為何如此冥頑不靈,就為了一個謝琅麽?”
見少年依舊沉默不語,顧凌洲強壓怒火,道:“如今的朝局,你應該能看明白,沒了顧氏弟子的身份與顧氏庇護,你在朝中將寸步難行,甚至危機重重,為了一個亂臣賊子,當真值得你如此一意孤行,將大好前程斷送麽?”
“這上京城裡,每日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語在大街小巷間流傳,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人可辨,只要你有悔改之心,本輔可以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柄玉尺,本輔也可以當做沒有收到過。”
衛瑾瑜緩緩抬頭,以意外目光望著這位昔日恩師。
少年面色的確比往日蒼白,目中隱有清瀾閃動。
而後在顧凌洲極具威懾視線中,以手加額,恭恭敬敬伏地叩首,行一禮,道:“閣老之恩,下官沒齒難忘。”
“只是,顧氏弟子,應當如閣老一般,清正,坦蕩,有氣節,有風骨,可惜,下官並不具備這些美好品質。下官從來不曾身置清溪之中,也從無任何氣節風骨可言,故而不敢玷汙那柄玉尺。下官隻後悔,當日一時貪心,接受了那柄玉尺和閣老的庇護。下官能有今日,皆因閣老賞識與栽培,閣老之恩,下官唯有來世再報,請閣老恕下官不敬不恭之罪。”
顧凌洲便知事情已無挽回余地。
默坐片刻,終是抬手,道:“你下去吧。”
“自今以後,你的生死榮辱,與顧氏再無半分關系。”
衛瑾瑜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方起身離開。
顧忠從外進來,將熱茶奉上。
顧凌洲盯著那茶盞,目中恢復冷厲顏色:“你瞧見了,他如今是打定主意要做亂臣賊子,本輔便是再不忍心,也不能心慈手軟了。”
“可是閣老——”
顧凌洲閉目抬手。
“這幾日讓雨衛好生盯著他一舉一動,但凡發現異常,立刻報與本輔知曉。”
顧忠被這話中的果決與無情所攝,只能應是。
“聽說了麽,昨日又有幾個書生被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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