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生怕顧凌洲動怒連藥都不飲了顧忠忙道:“這回閣老眼疾能恢復這麽快,真是多虧了這孩子呢,要不是他先察覺閣老可能中了毒,還徹夜翻閱醫書,查閱資料,尋找藥材,府醫也不可能這麽快將藥方調整好。”
“中毒?”
顧凌洲倏地看過去。
顧忠點頭,一五一十稟道:“是閣老書房裡擺的那兩盆珍稀劍蘭,入夜後花蕊凝結露水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香氣,這香氣本有靜心養神之效,然恰好和閣老之前所服藥湯中的一味藥材相克,混在一起,會產生輕微毒性,雖然有偶然因素,且毒性不高,但若長期吸食,會嚴重損傷雙目。幸好那孩子細心,且涉獵廣博,及時發現此事。”
顧凌洲不由蹙眉。
因那兩盆劍蘭,是去歲除夕天盛帝所賞,被曹德海親自從內務府運來的,據說是杭州知府進貢的名貴品種,絕無蓄意謀害的可能。而顧府府醫,也都是從江左顧氏過來的本族族醫,背景清晰可靠,也絕無膽量在他服用的湯藥裡動手腳。
此事,確實只能歸結為偶然因素。
然而多年執政生涯,又令這位次輔神色凝重,心頭本能泛起些疑雲。
“他還在府中麽?”
顧凌洲問。
顧忠道:“今日午後見閣老身體好轉,那孩子說要回府一趟,夜裡再過來,可要老奴去瞧瞧他回來沒有?”
顧凌洲卻搖頭。
“不必了。”
語氣冷肅如故,並無任何轉圜余地。
顧忠只能應是,也不敢多言。
顧凌洲披衣而坐,將藥碗擱下,望著窗外片刻,忽問:“你覺得,本輔待他太為苛刻了,是麽?”
顧忠遲疑片刻,道:“閣老既問,老奴便實話實說了。老奴其實有些不明白,楊禦史和其他公子也不是沒犯過錯,閣老就算再動怒再嚴厲申斥訓誡,也不會避而不見,連個認錯的機會也不給。這一次,緣何屢屢將那孩子拒之門外,連面都不見了呢?”
顧凌洲沉默良久,道:“因為本輔在做一個決定。”
顧忠察覺到了家主語氣中的不尋常意味。
用最壞的可能揣測:“閣老難道是真想將那孩子逐出師門?”
顧凌洲卻搖頭。
“本輔在想,本輔是不是太心慈手軟了些,是不是——應該狠下心,清理門戶。”
顧忠面色遽然一變。
顧氏清理門戶的法子,歷來只有一種。
可那都是針對犯了十惡不赦之罪的子弟。
顧凌洲道:“顧氏以忠信立於世,本輔就算沒有能力為大淵培養出多少忠臣良將,也斷不能培養一個不忠之臣,危害社稷。”
“可閣老到底不忍,不是麽?閣老洞察秋毫,若真能狠下心,那孩子哪裡還能在顧府安穩待這麽多天?那孩子在朝中所行所為,老奴也略有耳聞,閣老若真想棄之不管,完全可以與他斷絕師徒關系,不再予以庇護,可閣老卻遲遲沒有走這一步。”
顧忠道。
“是啊。”
顧凌洲神色異常複雜:“他天資聰慧,又難得刻苦上進,也無世家子弟常有的驕縱之氣,大事小事,一點就透,就是私下裡在本輔跟前,也是恪守禮節,從無半分逾矩,本輔的確於心不忍。可再這樣下去,本輔真擔心,本輔會因為一己私情而誤了江山社稷,辜負了先帝托付和陛下信任。”
牽動心緒,顧凌洲又低咳了兩聲。
顧忠忙端來清水,服侍家主喝下,勸解道:“閣老還在病中,切莫再多思多慮了。老奴說句僭越的話,如今大淵朝堂,便如一潭沼澤,人人都忙著爭權逐利,獨攬大權,真正心存江山百姓的能有幾個?閣老一人,就算熬盡心血,恐怕也撐不起這麽一座大廈,倒不如好好將養身體,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
顧凌洲搖頭歎息。
“本輔也想徐徐圖之,然西京禍患不平,大淵可能真的要陷入前所未有的動蕩,本輔如何能安居在此處養病。”
“何況,朝堂再亂,只要陛下仍有奮發上進、勵精圖治的決心,大淵就仍有希望。本輔不能讓陛下一人面對這些腥風血雨。”
話畢,顧凌洲從懷中取出一枚烏色手令,交與顧忠。
顧忠恭敬接過,問:“閣老是要?”
“傳信江左,讓顧氏將所有雨衛都調集到上京。”
顧忠一愣,心頭越發驚疑。
顧凌洲道:“如今多事之秋,本輔不得不多做一些籌謀,以防萬一。你且去吧。”
“是。”
顧忠將手裡妥帖收好,恭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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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寧殿,太后身著緇衣,手握一串檀木佛珠,跪於內殿觀音像前,閉目默誦經文。
而外殿,幾名內侍手捧托盤,正在殿中穿梭往來,將托盤裡的香包放於殿中各個角落。
曹德海握著拂塵,小心翼翼躬身走過來,在內室門外停下,細聲細氣道:“宮中鬧蟑蟲,無孔不入,后宮已經有多位娘娘和宮人被咬傷,陛下擔心太后受殃及,特命太醫院趕製了這些驅蟲香包,放到太后宮中。”
“皇帝有心了。”
太后仍舊默誦經文,並未睜眼。
立在一旁的穗禾彎了下唇角,道:“有勞曹公公了。只是太后喜靜,讓他們手腳輕快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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