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在一側坐下苦笑搖頭。
“師父既如此問想來心中有數。其他部還好,眼下戶部可真是快亂成一鍋粥了。”
“因為軍餉的事?”
“是之前戶部虧空為了籌措軍餉向上京城內一百余家民間商戶借了一筆款子誰料到了還款日戶部卻拿不出錢來,反而以積壓的茶葉抵款一個商戶為此直接自縊在戶部衙署前,剩下的商戶聽聞消息,正聚在戶部門前鬧事呢,聽說連兵馬司都驚動了。”
說到此,楊清道:“軍餉消耗靡大,聽聞戶部此次借款,數額高達數百萬兩之巨,眼下兵荒馬亂,生意不好做,戶部攤派任務,實力強一些的商戶還好,實力弱一些的商戶,為了籌錢完成朝廷任務,幾乎傾家蕩產,好不容易等到還款日,卻隻受到一批堆積多年的茶葉,如何能不絕望。”
顧凌洲皺眉。
“之前戶部不是申請賣了一批貢緞麽?”
“是,但弟子聽說,那一百萬兩銀子都被挪作了他用,其中一大部分便是補發拖欠的官員薪俸,還有一部分,用作了長公主祭禮、良辰宴。”
顧凌洲久在朝中,自然一聽便明白其中關節。
這也是他再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大淵這座曾經固若金湯的大廈,在一次又一次的風雨摧折中,已經如此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他雖坐在書閣一隅,甚至已經聽到了房梁深處裂紋一寸寸裂開的聲音。
顧凌洲問:“良辰宴還未開始罷?”
楊清回道:“尚有半月之期,只是按著慣例,戶部已經提前將款項撥出。”
顧凌洲直接站了起來。
楊清跟著站起來,問:“師父是要?”
“進宮,面見陛下。”
“從今年開始,良辰宴的款項,必須從戶部劃掉。”
顧凌洲徑直吩咐顧忠去準備朝服。
楊清略顯擔憂道:“如今的戶部尚書是衛嵩,他既已做主將銀子撥出去,想讓世家再把銀子吐出來,只怕不易。而且——師父如此做,恐怕要得罪整個上京的世家大族。”
這間隙,顧忠已將朝服捧來。
“都已鬧出人命,這筆錢,世家不想吐也要吐。”
“至於得罪人的事,這些年本輔做的也不少了,不差這一樁。”
顧凌洲將臂伸進紫色朝服內,平淡而不容置喙道。
“那弟子陪師父一道過去。”
楊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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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盛帝並未著明黃常服,而是穿一件素色道袍,正在殿內齋戒,聽聞顧凌洲過來,親自迎出殿外。
“閣老還在病中,有何事直接讓人遞個話與朕便是,怎麽還親自來一趟?”
天盛帝關切道。
顧凌洲恭敬行過禮,道:“臣無礙,今日過來,是有要事請奏。”
天盛帝頷首。
“閣老入殿吧。”
又吩咐曹德海:“給閣老看座,再讓禦膳房煮一盞薑棗茶過來。”
“先不必忙。”
顧凌洲阻止了曹德海,直接開門見山道:“戶部的事,陛下已然聽說了罷?”
天盛帝點頭,露出沉痛色。
“戶部虧空如此,著實出乎朕的意料,到底是朕無能。”
“陛下不必如此自責,此事表面上是戶部責任,根源卻不在戶部。臣今日過來,便是想請陛下擬一道旨。”
“閣老是指?”
“讓世家退還良辰宴款項,且自今之後,所有世家宴飲遊樂活動,都不得從戶部劃款。”
“閣老此法朕也想過。”
天盛帝沉吟須臾,道:“朕可以擬旨,但讓世家歸還款項,恐怕不易。”
顧凌洲正色道:“陛下秉性寬仁,這是好事,然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若再由事態蔓延下去,動搖的不止是民心,還有江山社稷。”
“眼下形勢,還當以穩固民心為主,讓錦衣衛隨傳旨太監一道過去,若世家拒不歸還款項,直接讓錦衣衛以抗旨罪緝拿入獄,臣會另派督查院禦史隨行,監管此事。”
天盛帝眉頭舒展些許,緩緩一笑,道:“閣老思慮周全,再好不過,朕同意,就依閣老所言吧。”
顧凌洲又道:“良辰宴的款項,即使追回,也只能解燃眉之急,想要扭轉戶部虧空現狀,還須想一個長久之計,從根源解決問題。”
天盛帝隱約感知到,今日這場談話,此刻才真正進入主題,頓了頓,問:“閣老的意思是?”
“窮則思變。”
顧凌洲神色肅然。
“陛下,大淵,也該變一變了。”
“戶部連年虧空,除了天災人禍影響,更大的原因在於世家侵吞良田,瞞報田畝數量,導致各地上繳的田賦一年比不上一年,如此下去,別說戶部,只怕整個朝廷都會被掏空。這些年,朝廷雖然年年丈量田畝數量,編制成魚鱗圖冊,但都是由世家主持,其中內幕手段甚多,丈量結果與實際情況並不符合。臣想,朝廷應該對全國田畝再進行一次清量了,且由督查院、北鎮撫與戶部一道主持,以防弄虛作假。”
頓了頓,顧凌洲道:“天盛三年時,臣記得,鳳閣也是聯合三司進行過一次清量的。”
這話一出,不僅天盛帝,連侍立在一邊的曹德海都神色一變。
天盛三年時,大淵的確進行過一次轟動全國的土地丈量,且持續了整整五年,一直到天盛八年,都沒能徹底完成丈量,而當時主持此事的,便是已經以叛國罪死去的鳳閣首輔,寒門宰相陸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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