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官員見狀,俱露出微妙神色。
大堂一片死寂,落針可聞,無形的拉扯與緊張在空氣中流動。
最後還是衛瑾瑜抬頭,率先打破沉寂:“本官與謝世子是老熟人了,夏大人不必費心介紹。”
年輕欽差長睫掀起,烏眸澄明若玉魄,唇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堂中眾人的心緒卻並未因這句話松懈多少,因這“老熟人”三個字,可太值得深究了。
“衛大人所言不錯。”
謝琅終於收回視線,唇角跟著揚了下。
“我們——的確是老熟人了。”
這話一出,氣氛總算松快了一些。
證明雙方即使有再大的私怨,在明面上,在外人面前,總要維持基本的和平與官場客套。
夏柏陽立刻吩咐府吏添置坐凳,請謝琅和甘寧一道入席。
席間官員們說說笑笑,活躍氣氛,衛瑾瑜大多時候都是靜靜聽著,並不怎麽發表意見。夏柏陽瞧著時間差不多時,道:“欽差大人一路奔波,又在城中巡視一日,實在辛苦,咱們都少說些廢話,讓大人早些休息吧。”
官員們都是有眼色的,立刻紛紛起身告退。
酒案上很快就剩下夏柏陽、甘寧、衛瑾瑜、謝琅四人。
欽差出巡各州府,按照規矩,州府需要準備專門的接待落榻處,一般在行轅或驛館。可一場兵禍下來,官府設施毀壞大半,也只有青州府府衙還算保存比較完好。故而夏柏陽特意命人在府衙後院收拾出一座安靜小院,供衛瑾瑜落榻。
原本還算周全。
可眼下情況卻有些微妙尷尬。
因為謝琅突然回來了。自從收復青州三城,夏柏陽不僅把前衙讓出來給謝琅處理軍務,發號施令,也將後衙讓了出來給謝琅居住,自己則和甘寧及一眾府吏住在前衙值房裡。
雖然房間並不在一處,可府衙後院總共就那麽大點地方,二人同住在一個院子裡,難免要抬頭不見低頭見。
今夜只是一頓酒席,已經令他汗流浹背,若是二人私下裡再起了什麽齟齬,無論傷及哪一方,他這顆腦袋都不必再在脖子上待著了。
夏柏陽發愁的間隙,謝琅擱下酒盞站了起來。
道:“關於城牆修繕一事,需要多少士兵,多少石料,夏大人直接出個準確數目,交與李崖便可。”
“我還有些軍務處置,今夜就歇在城外軍營了。”
不等夏柏陽有所反應,謝琅已挑開簾子,提步出了大堂。
夏柏陽雖然詫異,倒未細想,聽著外頭腳步聲漸遠,暗松一口氣,忙同衛瑾瑜道:“後衙廂房已經拾掇好,下官引大人去休息吧。”
甘寧也自下首起身,站到夏柏陽身後。
衛瑾瑜盯著垂掛的那面簾子瞧了片刻,倒是好脾氣地道了聲好,起身,與夏柏陽一道往後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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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人,回到前衙值房,夏柏陽方如被抽了脊梁骨一般,抬袖揩了揩面上冷汗,癱到椅中。
甘寧坐在對面椅中,看著他臉色,問:“新來的欽差如何?”
夏柏陽道:“深不可測啊。”
“幸好今日平安度過,沒出大亂子,否則,我恐怕已經無法坐在這裡同你說話了。”
剛說完,府吏便過來稟:“大人,欽差大人讓屬下將那兩名美婢送了回來,還讓屬下轉告大人,以後都不必再送。”
夏柏陽一愣,手讓府吏退下。
甘寧問:“你從哪裡尋的美婢?”
夏柏陽:“以往欽差過來巡視,暖轎美婢好酒,再加一筆冰敬,不都是標配麽,但凡少了一樣,考察表上便得不了一個‘優’字,誰料這回的這位欽差,竟處處不走尋常路。”
夏柏陽把白日的事講了一遍。
“不用轎輦也就罷了,連美婢都不收,照這形勢,冰敬是肯定不用準備了。除了今夜這頓酒席,這位欽差不肯拿青州府一點好處,莫非是鐵了心要問罪本官,問罪整個青州府麽。”
甘寧道:“你也太糊塗了,這位衛三公子,頂著一個衛姓,能被次輔顧閣老收為親傳弟子,可見非同一般,如今年不及弱冠,便官拜鳳閣行走,在大淵更是史無前例。這等時候,你怎能用對待其他官員的法子來對待他,這不是上趕著遞把柄麽?幸而他只是退回了那兩名婢女,沒有直接問罪於你,否則,你連自辯的機會都沒有。”
夏柏陽也知自己大意了。
“朝廷不許其他州府賣糧食給青州府,明顯是要問責兼秋後算帳,我也是實在太怕了,生怕哪裡不周到,得罪了對方,給青州府雪上加霜。”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多。”
甘寧神色倒是平靜。
“事已至此,大人左右不了大局,只需盡人事聽天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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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後院面積不算大,但勝在幽靜。
隨行錦衣衛另在其他客房落榻,明棠一人守在院門口,衛瑾瑜獨自進了屋裡,剛合上門,轉身,便落入了一個堅實懷抱。
房中未點燭火,但只是嗅著那熟悉的氣息,衛瑾瑜就已經分辨出來人身份。
黑暗中,他清晰感覺到了那劇烈起伏的胸腔,緩緩滾動的喉結,以及緊扣在他腰間,既想緊緊抱住他、又怕弄疼他的寬大手掌。
兩人靜靜相擁,盡情享受黑暗中氣息交纏,心跳疊加,身體相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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