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驚春轉頭看過去:“當真?”
“自然。我何時騙過你,與我這點杞人憂天相比,還是你的事更棘手。”
魏驚春眉目倏地舒展開,如晴陽罩下:“那就好。你我相識相交這麽久,若是連你也不能理解我,我這官亦爭如不作。”
孟堯不免笑道:“古人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誠不欺人,你這個努力上進的大才子,可千萬別被我給拐偏了,走,我們先回去,否則魏叔父該擔心了。”
“好。”
魏驚春點了下頭。
魏府,魏懷背著手,焦灼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聽下人報魏驚春回來,立刻迎了出去:“雪青,你總算回來了。”
魏驚春看出他面色不好,忙問:“叔父怎麽了?”
魏懷心事重重歎口氣。
孟堯這時朝魏懷輕施一禮,道:“晚輩還有封家書沒寫完,須回去接著寫,就不打擾魏叔父休息了。”
“哎,子攸你忙。”
等孟堯告辭離開,魏驚春陪魏懷回到屋裡,看著魏懷魂不守舍的面孔,方細問:“叔父,到底怎麽回事?”
魏懷擺手讓仆從都退下,坐到太師椅中,素來八面玲瓏的面孔此刻竟一片頹喪,道:“雪青,叔父這回怕真要大難臨頭了。”
魏懷少小離家,靠著自己本事在上京闖出一大片天地,在親朋鄉裡間一直是傳奇一般的存在。魏驚春從未在這位叔父面上看到過這樣沮喪的神色,不由心下一緊,道:“有什麽難處,叔父盡管說出來,侄兒幫著叔父一道出出主意便是,怎麽就到了大難臨頭的境地?”
魏懷:“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一年前,我與湖州一位商人做的綢緞生意麽。”
魏驚春點頭。
“記得,叔父不是說,那商人所供綢緞品相極好,不僅繡工精致,價錢也十分公道,比蘇州本地的綢緞亦絲毫不差。”
“沒錯,正是這回事。”魏懷目光複雜看向侄兒:“當時叔父實在愛那綢緞愛得緊,自覺淘到了好貨,直接一口氣從對方手裡將全部貨物都訂了下來,後來銷量果然極好,叔父緊接著又訂了第二批,第三批。可直到今日,叔父才知曉,賣給叔父綢緞的人,根本不是什麽湖州商人,而是、而是——”
“是誰?”
“是姚氏的人!”
“什麽?!”魏驚春臉色霍然一變。
終於明白魏懷這滿臉頹色從何而來。
魏懷滿目懊悔:“姚氏供給叔父的那批綢緞,也並非他們繡娘自己織成,而是姚氏借用職務之便,從湖州織造局裡倒運出的貢緞。如今朝廷著戶部清查姚氏資產,這批貢緞被查出來也是早晚的事,到了那一日,叔父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魏驚春便問:“叔父總共替姚氏倒賣了多少貢緞?”
魏懷:“前前後後,原緞和各類繡品加起來,有六千多匹。”
南方這些產絲大州,一年上貢給朝廷的貢緞也才數千匹而已,六千多匹貢緞不算多,卻也絕稱不上少。
“叔父素日裡最是明察秋毫,怎這次輕易著了對方的道兒!”
魏驚春沉痛閉目。
整整六千匹貢緞,別說現在姚氏一族是謀逆重罪,就算姚氏沒有謀逆,此事被查出來,魏懷也難逃重罪。
魏懷何嘗不自責:“都怪叔父當時被那批綢緞的品相迷了眼,一時失察,鑄下如此大錯。你是不知道,叔父自幼長在蘇州,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布料與繡品,卻從未見過針法那般獨特、做工那般精美的,叔父……真的實在太喜愛了。叔父自作自受,無論最後結局如何,都無話可說,可叔父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你啊雪青。”
“你好不容易寒窗苦讀這麽多年,到上京來,考得功名,入了戶部,給你爹和咱們魏氏長了這麽大的臉,若是因為叔父的原因牽累了你,叔父百死莫贖,也無顏去見魏氏列祖列宗啊。”
魏懷的心痛與懊悔溢於言表。
魏驚春心下一酸,想起自入上京,這位叔父對自己的種種照拂與關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道:“叔父先不要慌。此事叔父亦是受人蒙蔽,而非在知情的情況下為虎作倀,侄兒想,就算朝廷真清查出那批資產,只要叔父能找出當時販與你綢緞的的那名商人,證明一應事都是姚氏策劃,自己並不知情,朝廷也不會判叔父重罪,最多讓叔父上繳所有盈利與贓款。”
魏懷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可叔父上一次與那胡喜見面,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要不是從一位同行口中聽說其真實身份,恐怕至今仍被其蒙在鼓裡。叔父怕的就是胡喜跑了,此事再也說不清楚。”
魏驚春也知此事棘手,道:“叔父眼下要做的就是盡力去找胡喜,其他事容侄兒慢慢想想。”
告別叔父,魏驚春心事重重走進魏府院中。
庭院闃寂,只有東廂屋裡還亮著燈,隔窗隱約可見一道人影正伏案書寫。
魏驚春慢慢走了過去。
孟堯正寫家書,聽到敲門聲,擱下筆,起身去開門,看到立在門外的身影,有些意外:“雪青?”
魏驚春問:“我能進去坐坐麽?”
“當然。”
孟堯沏了熱茶,遞到魏驚春手裡,奇怪問:“你不是在陪魏叔父說話麽?怎麽自己出來了?”
“遇著一件難解的事,實在無人可說,只能同你說一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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