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籠在那密長的羽睫上,跳躍的光芒遮住了那雙瞳仁裡所有情緒。
衛瑾瑜道:“世子言重了。”
“你我之間,談不上這些。既然話已說到這裡,謝唯慎,我也不妨敞開了與你說。”
“這世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數,有人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即使一時命途多舛,也有貴人相助,上天偏愛庇佑,有人生來便是棋子,棄子,汲汲經營一生,都未必能翻身掌控自己的命運。不同的人,要走的路是不一樣的,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但我們不是一路人,將來也注定走不到一路上去。”
“這樣強行糾纏在一起,除了累人累己,毫無意義。與其如此,倒不如快刀斬亂麻,專心走各自的路。”
這話無異於一記重錘砸在心口。
謝琅斷然搖頭:“不,這根本就是謬論。世上本無路,人想去哪裡,哪裡便可以有路,我謝唯慎,豈能讓一條莫須有的路束縛住自己的命運?”
“再說,你怎麽就知道,我們不是同路人。我承認,起先衛氏以勢相壓,逼迫我入上京成婚,我的確對你有所誤解,以為你心向衛氏,可我眼睛不瞎,你自入督查院,經手的樁樁大案,全是針對世家,對衛氏更可謂毫不留情面。我們還不算一路麽?我知道,你身後另有其人,若我所料不錯,這個人,多半與聖上有關,或是聖上本人。”
“如此,我們還不算一路麽?”
“自然不算。”衛瑾瑜抬眸,那雙烏眸裡,是謝琅從未見過的冰冷。
“謝氏滿門忠烈,英名在外,你自出生起,便活在光明之中,父母雙全,親友皆在,所見所聞,與我怎會相同?同樣的事,旁人做了,是不畏權貴,人人稱頌,我做了,便是吃裡扒外,數典忘祖。我這樣的身份,與你走的路,豈會相同。這天下間,有殊途同歸,更有分道揚鑣。謝唯慎,這一切,你不會理解的,永遠都不會理解。”
“你怎知我不會理解?”
謝琅幾乎是紅著眼說出這一句。
衛瑾瑜一怔。
繼而道:“也許可以理解,可很多時候,人會高估自己的意志力與承受力,我且問你,就算你此刻對我有意,若有朝一日,衛氏害你家破人亡,你能做到動心忍性,不遷怒我這個衛氏子麽?還能如此刻一般,面對面坐著,心平氣和與我說話麽?”
謝琅沒有說話,而是拔出了腰間長刀。
接著在掌間劃出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立刻順著刀口溢了出來。
衛瑾瑜皺眉問:“你要做什麽?”
“發血誓。”
謝琅起身,撩袍跪於地,抬掌指天,道:“北境軍中,血誓乃至高之誓,違誓者,必死於非命。我——”
謝琅沒能說出後面的話。
因一硯台的冰冷墨汁,毫不留情潑到了他面上。
衛瑾瑜直接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冷漠道:“這樣的伎倆,我不信。”
“水也喝過了,你該走了,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謝琅抬袖,往面上抹了把,不出意外,一手烏黑,墨汁濺滿衣襟烏甲,嗅著那混著熟悉清淺蓮香的墨香,謝琅深吸一口氣,想,他好歹沒白來一趟,也算撈著點東西。
雍臨被打發走之後,謝琅的近衛變成了一個名喚李崖的親兵。
李崖牽馬在外等著,見謝琅頂著一臉一身墨汁,頗是狼狽地從督查院大門裡出來,忙迎上去,驚疑不定問:“世子這是怎麽了?”
“沒事。”
謝琅背著手往前走了幾步。
忽然嘴角一揚,道:“他對我,到底還是有幾分情誼的。”
李崖已經猜測到,世子爺這一身行頭,多半是與裡面那位衛三公子分不開,但李崖不理解,被心上人潑了一臉墨,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他家世子,精神還正常麽?
李崖的命是謝琅在戰場上救下的,刀劍功夫一般,但輕功過人,做斥候是一把好手,對謝琅忠心不二,聽了這話,不免有些著急道:“衛三公子這般對待您,您怎麽還高興上了?”
謝琅道:“我自然高興。”
“他拿墨潑我,是因為手邊沒有涼水,怕用熱水燙傷了我。”
“這還不算情誼麽?”
李崖抓了抓腦袋。
謝琅走了兩步,又問:“我讓你查的事情可查到了?”
“查到了。”
李崖低聲道:“裴道閎壽辰在即,近來的確有一批外地官員孝敬的生辰綱要途徑京南,聽說數額不小,除了裴氏自己的暗衛,裴道閎還特意找了專業的鏢局護送,將那些禮品都偽裝成普通的貨物。”
謝琅一扯嘴角。
道:“你放個風給張鼇他們,就說有大活兒來了,讓兄弟們都警醒些,把刀都擦亮了。裴道閎不是想要錢麽,這一回,我讓他把心肝都掏出來。”
李崖嘿嘿笑道:“世子放心,等回去後末將立刻去辦。”
衛瑾瑜在值房待了一夜,次日簡單盥洗了一番,就依舊去政事堂辦公。時辰還早,只有幾個司吏在掃灑忙活。
衛瑾瑜照例先到顧凌洲值房,將今日需要處理的文書分類整理好,起身時,視線不由再一次落到了旁邊的書架上。
“衛禦史。”
一名司吏在外道:“外面有人找您。”
這個時辰,謝琅應該已經回京南大營了,衛瑾瑜收回視線,說知道了,等到了督查院外,果見外面站在一個長相陌生的幹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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