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內心一片麻木,甚至連淚都流不出來。
因他知道,興許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母親就已經離開了他。
他是罪臣之子。
因為不能為罪臣流淚,所以也不能為母親流淚。
然而在無人管束的夢裡,衛瑾瑜流出了那滴淚。
謝琅坐在床邊守著,看到少年郎眼角突然流出的水澤,愣了下,抬袖,輕輕將那滴淚拭去了。
謝琅緊接著察覺到,衛瑾瑜身體在輕輕顫抖,牙關也緊咬著,仿佛在經歷什麽極可怕的事。
難道還是冷麽。
謝琅想了想,解下衣袍,脫了靴子,也鑽進被子裡,把人緊緊抱進了懷裡。
那身體顫抖的幅度,果然小了很多。
緊接著,一雙還發著燙的臂,也緊緊環住了他的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量,要拚命將他抓住。
“好了。”
“不怕了。”
他輕聲哄了句。
那緊咬著的齒關,終於松開,吐出含混囈語:“衛、姚、裴、章……還有……”
章什麽,還有什麽,皆破碎不可聞了。
謝琅不由擰眉。
衛姚裴,算是上京實力最煊赫的三大世家。
章氏卻隻算中等之列。
這人為何會把這四個姓氏放到一起,連做夢都要念叨。
第060章 金杯飲(八)
謝琅抱著人一夜未眠,一直等到接近黎明,衛瑾瑜身上滾熱溫度終於有開始退下跡象時才稍稍闔上眼。
懷裡人仍環著他腰,他便遷就著,維持側躺姿勢一動不動胳膊也老實墊在下面由對方枕著。
懸著的心終於落下,這一闔眼,還真睡著了。
謝琅是被面上一陣癢意弄醒的,他意識到是有一根手指在他臉上來回畫著圈圈瞎比劃,像無聊又像很有趣的樣子怔了下及時收住尚未睜開的眼皮仍裝作假寐一動不動躺著。
那手指在他面上足足比劃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收了回去緊接著身側就有了動靜是裡面人從被窩裡鑽出來,坐起身穿衣裳的樣子。
謝琅不得不跟著及時醒來睜開眼一看衛瑾瑜果然正在咬著發帶束發。
“時辰還早不再睡會兒?”
“不睡了。”
對方重恢復了那副冷靜之態仿佛剛剛在他臉上畫圈的手指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再睡這身骨頭真要犯懶了。”
“在下如今只是一個聽命於人的六品小官,比不得謝將軍自己的營盤自己做主。”
謝琅靜靜看著他動作,一笑。
“一大早就伶牙俐齒的,看來是真好了。”
衛瑾瑜不緊不慢纏著發帶,咳了聲,也不否認:“還要多謝你昨夜照顧之恩。”
“容我想想,如何回報。”
說話間,已束好發,衛瑾瑜開始找外袍。
謝琅翻身起來,道:“給你烤著呢,等一下。”
他利落地下了床,走到衣架旁,將掛在衣架上的那件淺綠色綢袍取了過來。
衛瑾瑜也抱臂靠在床頭,打量著謝琅背影,等謝琅回來,盯著那件綢袍看了片刻,沒接:“還是穿官袍吧。”
“吃完飯再換也來得及。”
“嗯。”
衛瑾瑜倒也沒堅持,接過綢袍穿上了。
軍中條件艱苦,沒那麽多講究,兩人各就著銅盆洗了把臉,謝琅要讓親兵傳飯,衛瑾瑜卻道:“不用了,我去找我的同僚們一起吃。”
“他們早就吃過了。”
謝琅直接讓親兵進來擺飯。
外頭還在飄著雨,老天爺似乎有意和整個延慶府作對,天色陰沉沉的,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衛瑾瑜燒雖退了,但仍斷斷續續咳嗽,謝琅不敢讓他再受寒,將炭盆也挪到了食案邊上。
衛瑾瑜也沒說什麽,覺得冷了,就伸出手烤兩下。
“還冷得厲害麽?”
“不冷,已經好多了。”
衛瑾瑜把手從炭盆上挪開,如常笑了笑道,不願讓對方再忙來忙後,因為他的事付出太多精力。
“吃飯吧。”
案上擺的都是易消化的米粥和小菜,兩人相對而坐,各吃著各的,謝琅忽道:“做個交易吧,從今日起,我派人幫你們押送石料,你們幾個留下來幫我修堤,如此各不相欠。”
衛瑾瑜正舀粥的杓子頓了下,抬起頭,看向對面。
謝琅就著菜大口吃著饅頭。
幾口乾完一個饅頭,方接著道:“你也不用覺著我是專為你開後門行方便,關於修堤的事,我的確沒經驗,如果有孟堯和那兩名工部司吏的幫助,應當會事半功倍。且就算你們不來,我也是打算找工部討人的。”
“裴氏那個飯桶,權當我白養了。”
“你麽,我相信,這天下間,沒有你衛三公子不懂的事,幫我想想,怎麽能用最快時間把這幾道堤修起來吧。”
衛瑾瑜將粥送進了嘴裡。
謝琅接著道:“你該也瞧見了,我這回帶來的兩個營,都是些老弱病殘,這樣頂著雨日以繼夜的乾,時間長了,誰也吃不消,你們權當幫我解一下燃眉之急吧。”
“至於戶部那邊,我會派人去說。築堤是賑災重中之重,我相信,戶部那邊也沒什麽話可說。你若還有其他顧慮,皆可提出來。”
衛瑾瑜擱下湯杓,道:“孟堯和那兩名司事我可以給你留下,但我不能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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