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沉痛握拳。
因張避寒屍體被挖出時,身首分離,的確是一個被獻祭的姿勢。
要不是吳瓊隱忍三年,冒死揭露真相,一個冤死的寒門官員就要這樣被埋在地下,永遠不見天日。
一石激起千層浪。
隨著張避寒屍體被發現,又有兩名寒門出身的禮部官員站出來,檢舉文懷良擔任禮部侍郎期間,利用畫作勒索下屬,逼著下面官員向其行賄,若有不屈從者,便會遭到打擊報復。
“三年前,禮部後衙被大雨衝毀了一排蕪房和一道院牆,翻新重蓋,文尚大約就是看準了那個時機,將張避寒屍骨埋進了後衙地磚下。”
“弟子之前覺得文尚此舉太荒唐,然而仔細想想,這正是他傲慢高明之處,畢竟若不是知情人站出來指認,誰也不會想到,公署衙門會成為埋屍之地。”
“文懷良固然可惡,文尚身為禮部尚書,文氏家主,縱容其子為惡,殘害下屬官員,比文懷良更可惡百倍千倍。”
督查院值房,楊清向顧凌洲回稟著審訊進度。
顧凌洲拿起文懷良的判決書,提起朱筆,在上面勾了一個斬字。
楊清一驚。
“文懷良畢竟是文氏少主,師父如此做,怕要得罪整個文氏。”
顧凌洲道:“文懷良惡行昭昭,不斬不足以平民憤。”
“至於文尚,就看陛下如何處決了。”
然而此事顯然不是皇帝一個人能決定,文尚被捕入獄的第二日,京城諸世家就聯合上書,請求天盛帝看在文尚為國操勞了一輩子的份上,寬宥文尚教子不嚴之過。
禁中最終下達旨意,革去文尚禮部尚書一職,逐回原籍,永不錄用。念其只有文懷良一個獨子,文懷良的斬刑最終要改判為流刑,發配西南充軍。
文尚顯然早就料到這個結果,自入獄起,便泰然而坐,不見任何焦惶色,出獄之日,更是命家仆端來盥洗之物,為他盥洗梳洗,又換上了嶄新乾淨衣袍之後,才一臉傲慢自牢中走出,不似囚犯,倒似長官巡查。
楊清站在不遠處,看文尚大搖大擺走出。
跟在楊清身後的兩名年輕禦史憤怒道:“這文尚氣焰也忒囂張,聽說他要出獄,一大早,外頭就站了許多禮部官員迎候,這文尚分明已經被革去職務,這些人竟還如此奉承著他!”
楊清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他們不是給文尚面子,而是給文氏和背後支持文氏的那些世家面子。”
文尚出獄,有禮部官員迎接,文尚離京,更是有無數門生故吏相送。
雖被革去了職務,為文尚送行的車隊,竟然塞滿京郊長道,文尚這一遭,不像被逐回原籍,倒更像衣錦還鄉。
在眾人目送下,文尚一身儒袍,登上了回鄉馬車。
馬車轆轆前行。
仆從在外道:“西南是裴氏地盤,那裴氏就是看在家主的面子上,也不敢太為難公子,等過兩年,過了這陣風頭,家主和公子便有團聚之日了。”
“是啊。”
文尚洋洋一笑。
“顧凌洲想同老夫鬥,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江左顧氏屹立江左不假,可上京城裡,還輪不到他顧氏說話。”
“今日之仇,總有一日,老夫要討回來的。”
又行了一段路,仆從忽道:“家主,前面亭子裡好像有人。”
一個護衛模樣的人緊接著出現,站在道中,道:“我家公子請文大人上亭中一敘。”
文尚掀開車簾,狐疑問:“你家公子是何人?”
“是大人的故人。”
“故人?”
文尚越發狐疑不定,遙遙往亭中一望,果見停下坐著一個著素色衣裳的人,因對方背對他而坐,他只能看到一個挺拔如竹的背影,並看不到臉。
今日送行人太多,難道真是遺漏了什麽故交?
護衛接著道:“我家公子說,大人應當記得這處亭子的。”
京郊路邊建有許多這樣的長亭,作送別之用,此地已經有些荒僻,亭子也是建在河邊。
但文尚卻記憶深刻。
因當年初入上京時,他便曾在這座亭子裡休息,並在此偶遇遊獵歸來的先帝。先帝以金杯作盞,請他飲酒,他自此開始通達之路。
可對方如何會知道此事?
左右時辰還早,文尚便整理了下衣袍,下車,命仆從在原地等候,起身往亭中走去。
他倒要瞧瞧,這是哪一位故人。
等邁入亭中,文尚看到,亭中石案上,竟也擺著兩隻金杯,並一隻木盒。那金杯形狀樣式,竟正是當年先帝用過的那兩隻。
文尚望著那通體素白的身影,越發驚疑不定:“你到底是……”
“文大人好差的記性。”
案後少年起身,轉過來,露出一張罕見的清秀面孔。
文尚霍然變色:“是你!”
“你——你怎會在此處!”
衛瑾瑜唇角一彎:“下官,自然是來給文大人送行的。”
“這滄浪亭,是文大人飛黃騰達之地。”
“文大人不想看看,下官給您帶了什麽厚禮麽?”
文尚望著案上的匣子。
不知為何,竟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好預感。
他顫顫走過去,打開匣子,看到匣中盛放的一隻血淋淋手掌,終於不受控制,踉蹌著連退幾步,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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