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盯著甘寧看了片刻,道:“甘縣令與我所知道的,傳聞中的甘縣令,似乎很是不同。”
“不過,甘縣令大可放心,無論此戰成敗,我都給青州府自由選擇之權,不讓青州府為難。”
甘寧拱手垂目:“下官替青州百姓,多謝世子大恩了。”
青州城裡的動靜,自然傳不到上京。
然而謝琅駐扎在青州,遲遲不肯回朝,更視兵部七道令牌為空氣,已經在朝堂上引發軒然大波。且隨著時間推移,這場風波非但不見絲毫和緩,反而有劍拔弩張、越演越烈的趨勢。
“陛下,依臣看,不如直接派欽差到青州傳旨,召逆臣回朝,若逆臣還是不從,便可以抗旨不尊之罪,就地斬殺。”
“李大人說得簡單,逆臣擁兵數萬聚集在青州,恃功而驕,行事張狂,儼然已不將陛下和國法放在眼中,只派一個欽差過去,能解決得了什麽問題?再說,這等時候,誰又敢去擔任這欽差一職。”
這話說到了大部分人心坎裡,被質問的官員頓時啞口無言。
一片吵嚷聲中,戶部尚書張茂出列,道:“陛下,依臣看,此事無需太過擔憂。”
一直沉默聽著眾臣爭吵的天盛帝終於自禦座中抬頭。
“愛卿這是何意?”
張茂道:“逆犯和逆犯麾下兵馬,歸根到底要靠朝廷養著。據臣獲悉的最新消息,因為狄人燒殺搶掠,青州城內的余糧,已經不足半月。這麽點存糧,如何供養得起一府百姓和數萬大軍的口糧。只要朝廷斷絕了對青州的糧草供應,等到存糧耗盡,逆犯自然只有班師回朝一條路可選。”
“張大人,你此話當真?”
官員們皆露出極度詫異之色。
雖然大部分人都料想到青州存糧情況不容樂觀,可沒人想到,竟然已經只剩半月數目。
“只靠這麽點余糧,逆犯哪兒來的勇氣一而再再而三違抗兵部詔令?”
“自然是仗著陛下不了解青州情況,打個信息差蒙騙朝廷。再說了,當初逆犯都敢叛逃出京,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如今被張大人窺破底細,倒真只有死路一條了!”
當謝琅與朝廷的拉鋸聚焦到了糧草問題上時,朝廷無疑是掌握著主動權的那一方,原本因為謝琅盤踞青州不歸而憂心忡忡的世家大族也終於可以放下緊懸的心,高枕無憂。
只是事態發展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五日後的清晨,一封染血的八百裡加急戰報再度傳到了兵部。
內容很簡單:兩日前夜裡,謝琅率領五千兵馬突襲落雁關,再一次大敗霍烈於落雁關下,並成功佔領了落雁關烽火台。
負責接收軍報的是一名年長主事,在看到軍報上印刻的「西京」字樣時,那官員手顫抖了下,才疾步趕往議事堂,將軍報呈送給上峰。
一時朝野皆驚。
一則,落雁關之險,天下皆知,謝琅隻帶五千兵馬便成功佔領了關上最為重要的製高點——無論從常理還是戰略上來講,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兵部甚至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封戰報的真假。
然而戰報從西京發出,一應規格樣式,包括送戰報的斥候,都是加急戰報的標準規製。
二則,自西京十三城淪陷,這是大淵的軍隊第一次進入西京地界,亦是大淵第一次以如此直白凌厲的方式向西狄宣戰。
無論謝琅有無違抗朝廷旨意,這一戰,都足以轟動天下,且朝廷不可能置之不理。
已臨近三月底,正是春意萌發的季節,大淵朝堂上卻一片肅殺緊張氣氛。
鳳閣再一次連夜召開緊急議事,商討對策。只是不同的是,此刻文極殿內,除了文武官員,還坐著諸世家大族的家主族老。
除了首輔衛憫稱病未至,其余世家代表人全部到齊。
而坐於正中上首的,赫然是一身明黃龍袞的天盛帝。自從上一次大朝會天盛帝突然在鳳閣出現後,皇帝參加大朝會議事,儼然已成了默認慣例。
一般情況下,武將敢越過兵部與鳳閣擅自作戰,幾乎等同於謀反,要立刻下獄問罪的。可謝琅刀鋒所指,偏偏是西京。
十年前,因為當即盛極一時的寒門首輔陸允安通敵叛國,西京十三城落入敵虜之手,自那以後,陸允安淪為人人唾棄的叛國罪人,「西京」二字則成為永遠印刻在大淵脊梁上的傷痛與恥辱。
謝琅出兵西京,在將刀鋒落於落雁關上的那一刻,就已經不費吹灰之力站在了那名為“民心”的至高之地上,朝廷就算再不願意,也無法公然阻止這場戰爭,更無法將謝琅問罪。
今日議事主題,便是朝廷是否要順勢而為,給予援兵支持。
因涉及到西京這個敏感話題,氣氛罕見有些壓抑。皇帝屈指咳了兩聲,打破沉寂,道:“朕這身子骨不爭氣,一切都仰仗諸位愛卿拿個主意。國庫空虛,邊境戰火四起,朕雖不願在此時再起戰事,可戰事既開,也沒有畏戰的道理。只是到底如何裁量,還須諸卿一道商議。”
“這還須裁量麽?”
一名世家官員首先開口:“邊境戰火四起,那是敵人主動挑釁,大淵不得不應戰。可西京之戰,卻是逆犯越過兵部與鳳閣,擅自出兵。在明知國庫空虛、朝廷明令要推遲戰事的情況下,逆犯居心何在?”
“再者,狄人何等豺狼之性,他擅自出戰,主動挑釁,就算佔據了烽火台,未必能拿下整座落雁關,屆時以霍烈之性,必將瘋狂反撲報復大淵。他置陛下於何地,置大淵江山社稷於何地!朝廷若是支持這場戰事,朝廷威信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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