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番外塵埃
馬同峰提著兩瓶酒和一個貓包,慢慢走到了那個小院。
還沒進門,他就聽到了貓叫,貓包裡緊張的小貓聽到這些貓叫聲,怯生生地探出了腦袋。
開門的是一個男生,看著和夏白差不多大,馬同峰已經知道他就是夏白的室友,叫宋明亮,退學了,又被老楊罵著考上了豐寧市一所很好的大學,每個週末都會回來。
“馬叔,你來了。”他伸手接過老馬手裡的貓包,看到一個虎斑胖貓咪,臉上自然露出一個笑,“好可愛的小貓。”
他看著就是一個禮貌溫暖,自帶安靜氣息的乾淨男生,讓人看了就心裡很舒服。
老馬也跟著笑了起來,“我們院裡一個老人的,老人前兩天去世了,就想給它再找個家。”
從和諧電影院出來後,經過淩長夜的介紹,馬同峰很順利地進了游管局老楊這個救援小隊,跟著老楊和很多人一起救了很多人,游管局按照之前跟他說的,給他治好了他的跛腳。
後來,遊戲結束了,游管局好多人員刪減和調動,救援隊的這些人,都被安排了工作。
當時有三個工作機會給他,一個是去政府部門,一個是去醫院,還有一個是去一家很不錯的養老院。
他選了養老院,養老院在一個半山腰上,山清水秀,獨門獨院,住在那裡的老人有條件養寵物,這就是其中一個。
這只貓的主人去世後,主人的孩子不打算接這只貓走,老馬就想到了前領導,帶著貓上門了。
“你把我們家當什麼!”老楊哼哼地從屋裡走出來。
“反正已經有這麼多了。”老馬看著院裡幾隻曬太陽的小貓咪說,他把貓包裡的小貓咪放出來,“這只小貓是有故事的。”
那只小貓左搖右擺地從貓包裡出來後,老楊才知道老馬為什麼那麼憐惜它,也知道了為什麼老人的孩子不想要它。
這個小貓看起來虎頭虎腦伙食很好的樣子,當它爬出來時,才能看到它的一隻後腿在地上拖著,緊張地望著三人和其他小貓。
老楊心裡其實已經決定給這個小可憐一個窩了,嘴上卻說著:“這裡哪個貓沒有故事?”
“是是是,都有故事,我知道。”老馬說。
他真知道,其中就有兩只是他跟老楊一起行動時救的,一個是在一個通風口裡,一個是養貓後院扔到井裡的。
救井裡那只時天上下著大雨,老楊摔了下去,一身泥濘,還骨折了,可他把那只可憐的小貓抱出來時,臉上的笑,老馬一直記得,開心和慈愛都要溢出來了。
他問他為什麼這麼開心。
老楊擦了一把臉上的污泥,看著那只瘦小的折耳貓,說:“至少我能給它一個遮風擋雨的家,不讓它淒慘地死在外面。”
那時,老馬才知道老楊女兒的事,也明白了他為什麼像救人一樣,拼命救那些小貓。
老楊把貓飯分倒進幾個貓碗裡,端了一碗過來親手喂這只虎斑瘸腿小貓,見畏畏縮縮的小貓吃了一塊牛肝,立即笑了起來。
他抬頭看向老馬胸口掛著那個瓶子,說:“還帶著呢?”
老楊第一次見老馬時,老馬懷裡抱著一個包,他見慣了死人,熟悉屍體腐朽的味道,知道裡面有什麼,很快就讓他主動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給他看了。
那是一隻手。
老馬和他未過門的妻子,跟夏白和淩長夜一起在和諧電影院遊戲裡時,妻子被拉到電影裡,只剩他握著的這只手。
老楊問他:“真放不下嗎?”
他回答得肯定:“放不下。”
“如果放不下,就火化了再帶在身上吧。”一直留著也只是腐爛,老楊還是建議他把這只手火化了再帶在身上。
聽說有人把愛人的骨灰做成戒指戴在手上,老馬就把那只手的骨灰掛在脖子上了,長度正好在他心口,他就這樣帶著何家秀去天南海北,去救助站在死亡懸崖上的人。
老楊問他還帶著呢,是因為當時他幫他一起火化,看他帶上後,跟他說什麼時候放下了,什麼時候就摘下埋葬了吧。
老馬笑了笑,回他:“這輩子應該是摘不下來了。”
兩個老同事在院子裡坐下來,一邊喝老馬帶來的烈酒一邊看著虎斑小貓,又害怕又抵觸地融入到貓群裡。
宋明亮給他們端來兩盤下酒菜,叮囑他們少喝點。
老楊問老馬:“你怎麼不去政府部門,去了那家養老院?”
換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政府部門。
“因為我發現救人幫人這件事,嗯……亮晶晶的。”老馬搜索著他詞彙貧瘠的大腦,說了這麼個詞。
他本是一個底層得不能再底層的人,給老破社區當保安拿兩千塊錢都會被嫌棄,都要求人的。
原本他輩子踮起腳也只能看到塵土,自從加入到救援隊後,他去了很多地方,救了很多人,看到了塵埃裡砂礫被磨出來的色彩。
“那個部門確實也能幫助人,總沒那麼直接。”老馬說:“這家養老院是挺高級的,但人在老年,尤其是沒有行動能力,只能等死的時候都是無助惶恐的,我能更直觀地幫他們,又有亮晶晶的感覺了,這感覺讓我安心。”
他是這樣的人,想做這樣的事。
生於微末,耕耘塵埃。
“我就知道地你會這麼選哈哈哈。”老楊開心地說。
老馬舉起酒杯,“我也知道你一定會理解我的。”
就像沒有救援隊了,老楊這個小院裡還在不斷增加流浪小貓,少了一顆眼的,瘸了一條腿的,沒有尾巴的,看它們吃飽後躺在院子曬太陽,老楊臉上就再也凶不起來了。
不用成為誰的英雄,為這些殘缺微弱的小東西遮風擋雨也是他滿足的一生。
老楊也舉起酒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玻璃酒杯相撞,撞出了一道陽光。
旁邊,一個男生正倚靠在門框上盯著他們,嘴裡念叨著什麼。
院子裡一個沒有尾巴的牛奶貓正撅著屁股,在柔軟的貓窩裡呼嚕嚕地踩奶。
陽光溫暖,微風正好。
*
“尤月,過來吃飯了!”
正在窗口書桌上看書的尤月放下了課本,看了看窗外的桑樹,起身去吃飯。
石丹鳳把鍋放在桌上,在圍裙上擦了擦了擦手,說:“這是你爸爸和你單叔早上爬山摘的羊肚菌,媽媽給你燉了雞湯,快來嘗嘗好喝嗎?”
說著她又喊:“尤莫寒,別幹活了!快來吃飯!”
尤莫寒在院子裡做木工,“馬上了馬上了,就差一層清漆了,我現在做好,晚上月月就能用新書桌學習了,嘿,帶著木香的書桌。”
尤月端了雞湯坐在門檻上,看尤莫寒給他做書桌,喝了一口湯,鮮得眯起了眼。
石丹鳳也給尤莫寒端了一碗出來,沒讓尤莫寒去洗手,就用勺子喂了他兩口,尤莫寒本就不皺的臉,有一種瞬間舒展開的感覺,他看著石丹鳳,臉上滿是欣喜和愛意,“真好喝,辛苦了。”
石丹鳳也笑起來,笑得特別單純,其他人看到她這笑,很難猜到她是魅惑系技能的玩家。
他們在一起很長很長時間,看起來還是很恩愛。
別人都覺得他們如膠似漆,其實尤月知道,他們從來不在一張床上睡覺,但他們會牽著手睡覺。
曾經,在那個異國地下世界,他們一個是器官表演者,一個是妓女,兩人在一起了,還收養了一個剛被拐過去的男孩當兒子,一家三口幸福地在一起,努力謀生,不覺得可憐也不覺得悲慘。
兩人在一起這樣相處,就是他們最想要的,也不覺得奇怪。
現在,在有陽光的世界裡,他們依然開心,好像更明亮了一點。
見尤月正看他們,而且看起來很平靜的樣子,石丹鳳才說起今天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消息,“聽說夏白找到所有內測玩家,把他們全都送回家了,他真的好厲害啊。”
尤月點頭,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東西,說:“他一直很厲害。”
有時候,尤月覺得夏白是一顆太陽,而他是一個月亮,和他的名字一樣。
說他自己是個月亮,不是說他也很亮,而是覺得他只在能黑暗的世界裡發一點光,而夏白在很亮很亮的世界裡也發光,而且會一直發光。
見眼睛還有些亮,石丹鳳繼續問他:“你上次和夏白見面怎麼樣?”
上次他和夏白見面在游管局教育院。
遊戲結束後,游管局變動很大,唯一相對完整的是游管局的教育院,遊戲結束了,玩家還在,還需要教育懲戒。
尤月就被帶去教育了,他犯錯了。
他在教育院裡表現良好,連遊戲曾私聯他的事都說了。
教育院負責他的老師問他:“遊戲私聯你做什麼?”
尤月:“它試圖讓我恨這世上的人,用技能審判殺死更多的人,尤其是玩家,後來我才知道,它那時可能就缺能量了,違背了自己的規則,也要試圖通過我得到更多的能量。”
老師又問他:“遊戲為什麼找上你?”
尤月認真想了想,“可能是它覺得我很慘吧。”
那個老師認真看著他,聲音溫和了很多:“你為什麼沒配合遊戲?我看了資料,其實你沒有殺害過一個無辜的好人。”
尤月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挺好的啊。”
老師頓了一下,沒再說話。
他在教育院要待很長時間,可能是他表現很好,教育院那個老師在得知他沒怎麼上過學後,開始給他上課,那個老師開玩笑說:“說不定你在教育院這段時間,能給你把小學的知識講完。”
是的,要從小學開始。
尤月說他沒怎麼上過學,其實是美化了,他壓根就沒上過學。
他在五姑村那段時間是沒辦法上學的,後來被拐賣到異國那個地下演出場,更不可能上學了,他只識一點數,為了他方便舉著銅盤在觀眾間來回奔跑收費。
識數也不多,後來他被和諧電影院的老闆趕出來時,老闆沒把工資給全,還是他好久之後才算出來的。
那個老師教,他就每天認真地學,老師走了以後,他還坐在那個小教室裡學習。
夏白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弟弟。”他站在他身後,先是探頭到他的左邊,當他轉頭看時,他又探頭到他的右邊,“你怎麼這麼乖啊,乖乖生。”
尤月愣住了,他從想到他還能和乖乖生聯繫起來,當時他腦海裡全是他經歷過的屍山血海的場景。
“你要考大學嗎?”夏白半坐在他旁邊的書桌上,問他。
“大學,大學生?”尤月更愣了,在他這裡,大學生是很遙遠又很高的存在,就像夏白天生該是大學生一樣。
“對啊,你可以啊,我看你看書很快。”夏白認真點頭。
“對。”他跟著他說,說完很久才恍惚開口:“對,對,我要考大學。”
夏白:“那你想學什麼專業?有想法嗎?”
尤月立即說:“醫學。”
因為他只知道這一個,還是因為夏白來自於醫學院。
夏白仔細跟他講了醫學又分哪些專業,又問了一遍他想學什麼專業。他說:“精神醫學。”
夏白沉默了片刻,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很快,夏白又來了一趟教育院,給他帶來了很多他用過的課本和其他書。
那時他已經因為自己可以考大學而兩天沒睡覺了,他很困惑,又很激動,好像發現了未來路上衝擊力很大的色彩。
除了書,夏白還送給他一個禮物,是一個手鏈,一個簡單白銀鏈子,穿了一顆形狀奇怪但很漂亮的珍珠。
夏白問:“它奇怪嗎?”
他點頭。
夏白說:“它是巴羅克珍珠,奇怪,但也很漂亮,更獨特,是嗎?”
他盯著那顆珍珠看了很久,抿唇,點頭。
曾被夏白從死亡深淵中拉住的手腕上,帶了一顆奇異獨特,熠熠生輝的珍珠。
夏白說:“弟弟,去考大學啊,我還會念博士的,希望我博士畢業前,你也能出現在大學校園裡。”
尤月知道夏白的意思。
他才知道他也是可以考大學的,像普通人一樣。夏白也支持他考大學,但他告訴他,他考大學不是為了變成普通人,不是為了隨大流,而是要做一個可以自己發光的獨特的人。
異形也很美,不用趨圓。
他記得他曾跟爸媽說起夏白時,爸爸媽媽說,他們和夏白一起參加過一個陰間出道的節目,夏白是唯一一個不管在舞臺上,在遊戲裡,在遊戲外,都不覺得他們可憐的人。
從教育院出來後,尤月繼續學習,還用在遊戲裡積累的一點財富,在山村創建了個學校,讓他們半月團成員的孩子也一起學習。
他們中很多人的父母都是苦難者,他們也不像是普通的孩子,但如果透過他們汙黑或殘缺的外在,看向他們或充滿仇恨,或者滿是抑鬱,或倔強不屈的眼睛深處,會發現他們也在準備發光。
“桌子做好了。”尤莫寒拍著桌子滿是驕傲,“月月,你看爸爸是不是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