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看到第一次收到的花束裡有一枝豌豆花時,欣喜地給她看。
“雪木,你看,漂亮嗎?這是豌豆花,豌豆是願意跟根瘤菌共生的植物。我最喜歡豌豆花了,你喜歡嗎?”
夏白和身邊的雪木一起仰著頭,看著那粉紫色的花朵盈滿天空,兩片薄薄的花瓣在深色的花萼上舒展,迎風輕顫,如一隻隻巨大翩然的蝴蝶。
喜歡。
豌豆花成了她們最喜歡的花,偶爾楚雪木會買一捧,漫天的豌豆花就會降臨,清幽的花香會飄進逼仄的洞穴裡,仰著頭的她會慢慢趴下,像是胎兒蜷縮在母體子宮裡。
後來,她更驚喜地發現了蠑螈,養在綠藻飄蕩的魚缸裡。
“雪木,你看!你知道嗎,綠藻在蠑螈還是胚胎細胞時就在它體內了,它們是人類最初無法理解的共生,植物和動物在胚胎細胞時就相伴長大,但現在,好多人都知道了。”
“像不像,我們?”
“你就像綠藻,我就像蠑螈,我們一起長大,誰也離不開誰,永遠共生在一起。”
“有一天,我們也會被人接受,也會有人能看到你。”
綠瑩瑩的天空上,蠑螈越來越多,不同種類不同大小。
楚雪木讀完了本碩,又迎來了博士。
她常常會在實驗室跟另一個楚雪木聊天,實驗室的設備能讓它們看清彼此。她們互相看著,一個滿眼笑意,美麗非常,一個滿眼流光,目無他人。
夏白已經能看懂身邊的雪木,他知道拿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刻,足以抵抗接下來漫長的黑暗和壓抑。
楚雪木越來越喜歡這個專業,也越來越想成為一個醫生。
她常常對另一個楚雪木暢想她成為醫生之後,眼裡光明愈盛,那儼然成了她的夢想,穿上白大褂,成為一個醫者。
她的努力沒有被辜負,她被一家非常好的醫院錄用了。
入職體檢那天,她說:“雪木,我不做醫生了。”
天空上雨滴斜斜墜落。
她以為她不知道,連夏白都知道,大學入學體檢時,她逃過了眼口鼻檢查,可是要做一個大型正規醫院的醫生,體檢必然嚴格很多。
夏白身邊的楚雪木完全趴下,將自己蜷縮在長發裡,頭髮好像更加黏濕了。
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下,她笑聲說:“醫生好累哦,還會遇到醫鬧,我隻想和雪木一起過安靜的日子。”
洞穴裡的楚雪木很久才抬起頭,向外伸直手,努力從洞穴中向外扯著自己。
夏白不知道她是想接住那雨滴,還是想碰碰天上的人。
後來,楚雪林成為和平醫學院的輔導員,正式踏入了這家醫院。
她是個樂觀積極的人,很快調整過來,在這家醫學院過得也很開心,仿佛忘記了夢想和近十年的努力,每天和另一個雪木一起種種花,養養蠑螈,看看書,傾盡全力地幫她帶的學生實現醫生的夢想。
這段時間,夏白和身邊的雪木仰頭在天空中看到了更多美麗的景色。
有一天,洞穴裡並不黑暗,但也沒有很多光,洞穴裡的雪木和以往大部分時間一樣,仰頭等著另一個楚雪木,忽然身體緊繃,嘴裡發出緊張防備的黏糊咕咕聲。
夏白抬頭,這次抬頭不是對上美麗的景色,而是在陰沉的天空裡看到了一雙震驚又興奮的眼睛。
那雙眼睛那麽大,裡面的瘋狂和欲望更清晰,如惡魔之眼。
眼睛一晃而過,繼而響起了讓他們安心的好聽的聲音,“王老師,抱歉,我睡著了?”
那之後,夏白身邊的楚雪木一直很不安很焦慮,幾乎一整天所有時間她都仰著頭等另一個楚雪木,可是她說不出話來。
另一個楚雪木每天都會跟她說話,給她看東西,但並不是每天都會看她。
當另一個楚雪木說她戀愛了時,不安和焦急達到了頂點。
“雪木,我們也終於遇到一個可能能接受我們,認識我們的人了,她好像就是我的命定之人。他是我們學院的一個老師,叫王巴丹。”
夏白身邊的楚雪木用力掙扎嘶喊,臉上的五官都快變形了,嘴巴裡只能發出咕咕嗚嗚的聲音,像是某種小獸著急的嗚鳴。
夏白伸手小心拍她的後背,她好像沒有感受到,但他感受到了她細弱的顫抖,在黏膩之下。
另一個楚雪木把這完全當成了擔心和恐慌,“雪木放心,我們聊到畸形時,他說畸形是世上的獨特,這份獨特是大自然的意外之美,該被好好守護,他是這樣一個人啊。”
魚缸裡的蠑螈被端過來,用於安撫。看著裡面的蠑螈和綠藻,楚雪木說:“如果世上有一個人能接受我們,應該就是他,如果世上有第二個人能看到你,應該也是他。”
他果然看到了她,狹長的眼裡黯光一閃而過,“真是大自然的奇跡。”
“王老師,你有什麽感覺嗎?”那道好聽的聲音裡有少見的緊張。
“隻覺得驚歎,又覺得心疼。雪林,這麽多年你們一定很不容易很孤單吧,以後有我一起。”
天亮了又黯,一條紅上泛白的怪物翻湧著進來,帶來一陣熏人的熱風,差點卷到他們。
那隻怪物好像盯上了她,洞穴裡的楚雪木嗚鳴著躲避,怪物終於離開時,她奄奄一息地貼在洞穴上,兩隻小手緊緊抓著洞穴,有微不可見的小小水滴落入洞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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