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嬰兒不知道,婦人的動作這樣“粗魯”,是因為她已經咽了最後一口氣,溘然長逝。
“姐姐……!以後,我替你養,以後他就是我孩子!”
年輕女孩的抽泣和嬰孩的哭叫混在一起,眼前的破舊瓦屋看上去像個怪誕的夢境一樣,令人茫然又無措。
雲葉寒試圖伸手去抓那片光幕,卻無濟於事,只能留下一圈無力而瘋狂的波紋。
他於是後悔了,喉結上下滾動,又像孩子做了錯事似的,輕輕地去摸光幕上婦人的臉。
“別走……”他盯著變換的光幕景象,有點無助地開口,“別……”
畫面一轉,時間似乎來到了好幾年後。他們住的還是這間破舊的瓦房,一個乾瘦、沉默寡言的小孩坐在柴火灶旁邊,不停地燒火,鍋上是一盆玉米棒頭面和疙瘩混成的飯。
年輕——不,或許不再那麽年輕的女人模樣有些麻木,語氣有些尖酸刻薄:“火燒這麽旺?你想不想吃飯了?”
黑瘦的小孩沉默半晌,才乾巴巴地吐出一個字:“……想。”
“我看你是不想吃了!不然怎麽有勁跟人打架呢?咱們有錢賠他們嗎?”女人眼眶紅著,“你真是跟你爸一個德行,他不管老婆孩子,活生生地死在外面,你以後也跟他一樣!”
小孩停了燒火的手,坐在原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你是不是還想說你很委屈很無辜啊,人家怎麽樣管你屁事,人家感謝你一句了嗎?現在他們欺負你,你就是活該!”
女人罵罵咧咧地將小孩推搡到了一旁,動作粗魯地舀了一大碗粥飯放到他面前,怒斥道:“吃!”
一雙大而水亮的眼睛在黑瘦的小孩臉上是那樣突兀,他的眸裡閃現了一些期盼,小聲喊:“……媽——”
女人的表情閃過了一瞬的痛苦,嘴唇顫抖片刻,才冷冰冰地撂下一句:
“我不是你媽。”
“……”
雲葉寒又去撈光幕,再一次撲了個空,眼睜睜地望著光幕不受控制地來到他最不願意回憶的那一段。
不要,不要!
可光幕不聽他的許願。因為人滿為患的醫院裡,到處都是虔誠許願的人群。麻木瘦削的青年將勞保手套摘下來,掏出口袋內僅剩的幾張碎鈔,遞到了繳費窗口內。
“……對不起。再給我一點時間。”
青年喃喃自語般開口,帶著濃重的鄉音,“對不起。我很快就會籌到錢的。真的很快。”
他往病房的方向走,動作極快,即將上電梯的時候,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穿著華貴的男人。
他這一天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聲對不起了,低著頭木訥地道歉,只是還沒來得及離開,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臂。
“你是雲葉寒對吧?”
那男人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挑起眉。
青年怔忪地轉身,沒點頭也沒搖頭。
“我們小時候是同桌啊,你忘了嗎?不過也是,你後來好像退學了,”那人興高采烈,“哎,你來醫院幹嘛的?不會也是來看老劉的吧,他家添了個大胖小子……”
青年一直沒說話,隻盯著那男人的手腕看,他戴著一隻大金表,看上去就價格高昂。
醫藥費。醫藥費……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抖了下袖子。
“我以前幫過你。”
青年忽然開口,表情很木訥:“你被劉健欺負,我幫你打回去。我斷了一根胳膊,他們斷了兩條腿。我是因為幫你才被退學的。我媽媽替我賠了很多錢,她操勞過度,得了病。”
他一口氣說完,看著男人的表情突然變差,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趕快開口:
“我不是要搶劫你。我隻想跟你借三百塊錢。我已經用光我身上所有的錢了,就差一點點,我下個星期就能還給你——劉……劉!”
最後一個字突然變調,雲葉寒呆滯的目光在觸及某個人影的時候突然變了,有些尖銳有些不可置信。
“老劉”,劉健。
剛剛添了個大胖小子的人生贏家。
他一把就攥住了雲葉寒的肩膀,衝幾人露出了一個短促而邪惡的微笑。
空氣凝滯。
無論是光幕外還是光幕內的雲葉寒,都眸光血紅停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一樣動也不動,安靜得像是死了。
光幕波紋一閃,天色已黑。
遍體鱗傷、乾癟瘦削的青年再次上樓去病房的時候,去了熟悉的病房,在門口佇立半晌,將口袋裡攥皺了的錢掏了出來。
媽。他在心裡喊了一聲。
推開門往裡走,屬於女人的位置旁邊圍滿了人,一個負手的大爺突然扭頭,望向雲葉寒,語氣有點唏噓:
“她兒子來了!”
青年在眾人的注視之中慢吞吞地走到了病床前。那雙極亮的眸灰暗無光。
“這病治不好的,沒辦法。”
“聽說是自己拔了氧氣管……”
“可不麽,已經涼透了。她孩子這麽不孝,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光幕外的雲葉寒已經受夠了。他將身體蜷縮了起來,冷靜而漠然的青年從喉中發出獸一般的嗚咽。
這不是他後來穿越無數個世界當反派的記憶,這是他最原本、最初的人生。
世界崩塌紊亂,有道溫柔的女聲在他的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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