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到第五層,走廊裡突然傳來一陣酸澀的門軸轉動聲。
他警惕地停住腳步,發現掛著502門牌的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門縫後面露出一張老態龍鍾的臉,用探究的眼神盯著他。
薑霽北停下腳步,看清門後站著的是一個阿婆。
“你找樓上那家的孩子?”阿婆的目光在薑霽北的臉上來回打轉,“你是什麽人啊?”
“我是他的初中同學。”薑霽北頓了下,回答道。
想來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剛才樓上的動靜全被左鄰右舍聽去了。
“哦,初中啊,怪不得……”阿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一臉神秘地將手掌攏到嘴邊,壓低聲音,輕聲說:“你不知道吧?那家兒子十幾年前就死啦。”
死了?
薑霽北徹底愣住。
失語一陣後,他勉強問道:“怎麽可能?”
薑霽北表露出來的震驚之情正在阿婆的預料之內。
阿婆滿意地露出詭異的表情:“死得可蹊蹺啦,應該是2010年左右的事情了,那個孩子被綁在河邊的竹林裡,等人發現的時候,他下半身已經被春筍扎穿了……到現在還是個懸案呢。可惜了呀,好不容易養出一個大學生。”
這話的前半段讓薑霽北聽得頭皮發麻,但最後一句的關鍵詞引起了他的注意:“大學生?”
“是啊,他家兒子那時在上大學呢,應該有二十了。”
十一年前,他和池閑都只有十五歲,還在上初三。
原來是池閑的哥哥。
薑霽北驟然松了口氣,緊接著問:“那他弟弟呢?他弟弟還好嗎?”
“弟弟?”阿婆露出疑惑的表情,“池家只有一個兒子啊,叫池一鳴。”
這句話成功地讓薑霽北再一次被鎮在原地。
“那池閑呢?你認識池閑嗎?”他盯著阿婆,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他們家應該還有一個弟弟,那年十五歲,讀初三——”
“沒有這個人啊,小夥子,你找錯人了吧?”阿婆往門縫後縮了縮。
下樓的時候,薑霽北聽到了好幾家住戶探頭探腦的動靜。
“樓頂那家女人又瘋了”的消息在矮樓之間是不可多得的談資,他甚至可以聽到他們討論的聲音。
“誰又去他們家面前提孩子的事了?”
“嘖嘖嘖……太慘了……就一個娃……”
薑霽北刻意放緩了步伐,但即使是從其他住戶的嘴裡,也沒有聽到半分關於“另一個孩子”的討論。
怎麽可能呢?
離開糖廠生活區,薑霽北沒有立刻驅車回家,而是在廠區裡轉了轉。
沿著一條直行的道路,他來到了少年記憶中的一片廢棄荒地前。
回憶裡,那片荒地上長滿了各種野生綠植,還有一個巨大的生滿鐵鏽的秋千。
十一年過去,薑霽北看到,那片荒地已經被填平,原本放置秋千的地方也改成了一個商店。
商店裡,幾個小孩正在買零食,他們掏出零碎的紙幣,換來了店主手中的金平糖。
孩子的快樂輕盈得如同金平糖透明的玻璃包裝紙,他們交換玻璃紙,把玻璃紙擋在眼睛上,相互分享自己眼中的太陽有多美。
回憶裡的池閑,也說自己要看太陽。
那時的池閑站在秋千上,薑霽北站在秋千邊。
池閑握住秋千的吊索,鼓勵薑霽北把他推得更高一些:“再蕩高一點,我就離太陽更近一點。”
“那你抓穩一點。”
在歡聲笑語中,池閑越飛越高。
他伸出一隻手往天上探:“阿霽,再推我一把!”
“好!”
蕩到半空的池閑離太陽仿佛只差一指的距離。
薑霽北往後退了幾步,瞅準了池閑蕩到最低點的時機,衝向秋千,用力地推了他的背一把。
少年人對引力和慣性缺乏認知,又認為自己的本事大到可以與天地平起平坐,更不知後果為何物。
池閑飛起來了。
秋千的吊索從他的手中滑出,有那麽一瞬間,他像一隻滑翔的隼,在太陽前停滯了幾秒,臉上還掛著沒有收盡的笑容。
隨後,在萬有引力的定律之下,池閑的身體在空中畫了一道拋物線,面部朝下,重重地摔落在地。
太陽滋養的綠植親切地擁抱了少年人,可是他飛得太高,落到地上的時候,草地裡傳出了清脆的折裂聲。
薑霽北聽過這種聲音。
那是他導演父親劇組裡的音效配音師在折芹菜,這音效對應的畫面是——
骨頭折斷的畫面。
池閑在草地上抖了幾下,頭下漫出鮮紅的血。
“阿閑!”薑霽北慌慌張張地跑到池閑身邊,想去把他扶起來,又怕把人碰得更碎了。
就在他顫抖著手掏出手機想打電話求救的時候,池閑卻自己爬了起來。
池閑抹去臉上的血,對薑霽北露出一個讓他放心的笑容:“沒事,我是不會死的!”
之後的池閑竟真如他所言,奇跡般地沒事了,只是在下巴上留了一塊小小的疤。
但在此之後,薑霽北就堅決不幫池閑推秋千,也堅決拒絕池閑給他推秋千了。
“阿霽,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沒有薑霽北助推,池閑的秋千蕩得不起勁兒。
薑霽北擺出嚴肅的小大人樣:“不可以,你坐上去晃晃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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