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耐心地系起鞋帶來。
程禦盯著他低頭專注的模樣, 心裡生出一種微妙之感來。
幫別人穿鞋是好心。
強迫幫別人穿鞋,是不是就有些變態了?
陸含璟在幹什麽?把自己當小孩養嗎?
程禦還在胡思亂想中, 隻覺得腳上一輕,陸含璟終於是放開了對他的束縛。
他低頭一看,鞋面上各自綁有一個形狀漂亮的蝴蝶結。
他仔細盯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清凌凌的眼神重新看向陸含璟,“你把我帶上飛機做什麽?”
“不是嫌醫院悶嗎?那就不待了。”
程禦能看到陸含璟的嘴唇在動,在空氣中傳播的聲音被噪聲盡數打碎,而幾乎是同時,帶著微電流的聲音卻又從耳機裡傳出,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讓他突然產生了某種不真實的感覺。
所以就……就怎麽就飛走了?
程禦前世囿於醫院,對此產生了既依賴又恐懼的複雜情緒,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樣一天,穿著病號服跑上天台,坐著夢境一般的直升機恣意逃離。
程禦稍稍伸直了腿,小腿抬起又放下,帶有回彈力的鞋後跟在地板上彈了幾下。
他有些出神。
陸含璟突然伸出手,輕輕壓住他的膝蓋,停止了他稚子般百無聊賴的動作。
“程禦。”他說,“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直升機的旋翼卷起狂亂氣流,與發動機的轟鳴聲一起,炸得人心臟狂跳,而陸含璟的眼神卻依舊沉靜,他墨藍色的虹膜像一泓秋水,清晰地倒映出程禦的模樣。
程禦忽然便覺得喉口異常乾澀,他張了張嘴,身處兩千米的高空,在氣流顛簸中,他幾乎是顫著聲溢出回答來。
“好。”
程禦不知道陸含璟要把自己帶去哪裡,但總歸在江城之外的地方,畢竟他們飛了快半個小時,直升機仍舊沒有降落的打算。
雖然顛簸又吵鬧,但出奇的是,逃離醫院後,程禦反而在這種亂糟糟的環境裡,生出些難得的困意來。
這倦意來勢洶洶,程禦腦袋一點點地垂下去,逐漸地就沒了聲響。
陸含璟見了,眸色一沉,急探出胳膊,食指自程禦鼻尖撫過,確認他只是單純困得睡著了,才安心地托住他搖晃的腦袋。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程禦才從久違的綿長睡眠中醒來,他下意識蹭了蹭臉上挨著的柔軟布料,卻很快嗅到一股熟悉的雪松氣息。
程禦心下陡然一個激靈,意識到他是靠著陸含璟的肩,才得以在時常顛簸的直升機艙裡睡了一個好覺。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這才發現直升機是懸停在半空的狀態。
程禦往外看去,迷迷糊糊地問,“我們到哪裡了?”
視線落到窗外的漫山遍野,卻是一頓。
同樣的視角、熟悉的畫面,一下子就打開了這具身體塵封二十年的記憶。
他渾身有如閃電激過,背上瞬時便蒙上一層細密的薄汗,程禦胸口大幅度地起伏了兩下,才回頭望向陸含璟。
他的眼神已經恢復清明,問對方,“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陸含璟帶他回到了原主幼時被拐賣、遭虐待的深山。剛才那一瞥,隱隱約約的,還看到了當年的那個村子。
——陸含璟知道了這具身體最深處的秘密。
陸含璟並不為他冰冷的注視所動,也不去解釋自己是如何獲知這一切的。
他的眸子沉靜如水,面上也沒有流露出過多的神色,只是情緒穩定地接納住程禦因抗拒而生出的所有尖刺。
可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卻都重重敲在了程禦的心上。
“擺脫恐懼的方法,就是去直面它。”
“程禦,你甘心留著這軟肋,永遠受製於人嗎?”
陸含璟將聲音壓得越發低沉、蠱惑,就像跳傘那時他要程禦睜眼看景色一般,他的雙手再度貼上程禦兩邊的耳麥,將對方的腦袋慢慢地推向窗外的方向。
“程禦,你看看,看看困住自己二十年的噩夢,現在是什麽樣子。”
“我就在你身後,不會再有人能傷害你了。”
程禦的眼睫顫得如風中落葉,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著輕薄衣衫的背後浮上了來自陸含璟的些許暖意,他才勉強定下心神,望向大山。
那一瞬間,屬於原主的回憶和情緒也撲面而來。
小程禦被拐賣到深山後,因為天資聰穎,一直忘不了真實的曾經,堅持要跑,每次被追回來都遭到買主家狠狠的虐打。
鄰居家有個姐姐一直試圖護他,他以為對方是村子裡的人,直到有天聽到隔壁房子裡傳來痛苦的哀嚎。
七八歲的小程禦並不懂這些,他看到女孩出來時臉上帶著傷,隻以為她遭了家裡人的打,於是小心翼翼地拉她衣袖,說:“阿姐不哭,我幫你吹吹。”
女孩眼裡含著淚,卻從不流下來,隻俯下身,笑著讓他多吹幾下。
兩人便如同受傷的幼崽,這樣相互依偎了近兩年。
後來她肚子越發腫大,跟細瘦的四肢一比,像有個可怕的怪物落在她腹中。
小程禦再不懂事,也知道阿姐是懷了孩子,可阿姐才十幾歲,怎麽就能懷孩子呢?
女孩瘦得可憐,托著那肚子走路時,都像要打晃。小程禦於是竭力去討買主家的好,因為是男孩,偶爾也能討回來一小塊米餅,他全都藏起來留給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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