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禦驟然反應過來,像是終於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他猛地一把推開陸含璟,同時揚聲提醒道:“你流血了。”
趁著陸含璟被推開後的分神之際,程度連忙繞過他,按下了開鎖鍵。
清脆的一聲噠,如同子彈上膛,又如心簾碰撞。
車門解鎖了。
程禦動作極快地推開車門,一條腿邁出的同時,鬼使神差地,他回頭看了陸含璟一眼。
陸含璟漫不經心地垂著眸,從他半張的唇間,還能隱約看到些血色的水痕,察覺到程禦的眼神,他再度抬眼,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即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窮追不舍,陸含璟還是一如既然的模樣。
程禦卻偏偏為此而牽絆住了腳步。
他維持著這般別扭的下車姿勢,好一會兒後,才開口,聲音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一絲乾啞與顫抖。
“你要不要……進來消下毒?”
陸含璟的舌尖在齒間略過,他長睫微斂,溫聲道:“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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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禦也不知道自己那時是如何被鬼迷心竅,竟然把剛剛對著他表白的陸含璟給叫進了家裡。
等他有所回神,已經拎著醫藥箱回到了客廳。
陸含璟獨自坐在沙發上,見他過來,視線也隨之掃過來,輕得如同細羽墜地,悄無聲息,卻叫程禦心下微跳。
程禦暗自壓了下喉結,遞過去一小瓶未開封的生理鹽水,讓陸含璟先去漱個口。
在這些無傷大雅的細節上,陸含璟倒是聽話得很,拿上生理鹽水,起身走開了。
程禦獨自站在客廳,好半晌,才想到自己沒必要這麽僵硬,完全可以坐下的。
可剛剛往沙發那邊摸,就聽到後頭傳來細碎的聲響。程禦受驚般快速轉身,正撞上陸含璟如常的眼神。
與對方淡定平和的模樣相比,反倒是程禦這個被告白的對象顯得不自在些。
程禦覺得這可不行。
他強作鎮定地“嗯”了一聲,滿臉自然地朝陸含璟招手,“你過來,坐下。”
陸含璟順從地在沙發上坐下,程禦也跟了過去,在他身邊落座,他還沒出聲,便看到陸含璟淡淡地從他們兩人之間足以容下第三人的空隙上掃過,隨即極淺地勾了勾唇角。
近乎轉瞬即逝,但被程禦捕捉到了。
他眼仁沉了沉,知道被陸含璟抓住了把柄。
程禦不願露怯,便從藥箱裡翻出碘伏棉簽,側身面朝對方時,強作自然地挪了挪位置,朝陸含璟湊近了半個人的距離。
“把嘴張開。”
陸含璟眼底劃過一絲饜足,在程禦察覺之前,順從地張開了嘴,將舌面上的粉鑽徹底地暴露了出來。
舌釘,在某種情境下,是指向性很曖昧的存在。
可程禦全然沒有車上時的神魂顛倒。
客廳的白織燈光下,那枚耀眼奪目的粉鑽與舌尖接觸的地方已經開始發腫,甚至洇出了縷縷血絲,落在舌面上,讓人感同身受地痛。
程禦眉頭微蹙,捏著棉簽的手縮了縮,說:“得先取下來,不然消毒時鑽釘跟傷口接觸,會不舒服的。”
“不能取下來,孔會長上的。”
程禦瞪他一眼,“你還真打算留著這個啊?!”
陸含璟睫毛抖了抖,不說話,隻朝程禦眨眼,嘴還乖乖張著。
他這幅模樣實在少見,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程禦的氣頓時消了大半。
一邊覺著陸含璟實在胡鬧,程禦卻還是動作小心地幫他擦碘伏,為了讓傷口盡可能地被碘伏浸透,程禦只能小心地撥開粉鑽,露出下面破皮帶血的創口。
陸含璟沒什麽聲響,程卻忍不住問:“痛嗎?”
“不痛。”
陸含璟斂眸看著程禦眉眼間帶著心疼的神色,心頭微熱。
皮肉之痛,遠不及見不到他時痛。
程禦是他藏在皮肉下的陣痛。
陸含璟的眼神猶如實質,程禦一時有些緊張,手上勉強維持著動作,眼神卻亂瞟,這下便看到了自己撐在沙發上的左手,腕上松垮地纏著陸含璟方才為他戴上的手串。
一百零八枚細珠的形製,在他腕上足纏了三圈。
方才陸含璟拿出它時,車裡還沒開燈,隻斜斜地盈著些淺薄的路燈光,程禦看不清成色,隻感覺摸上去很油潤,現下才明白過來,這正是陸含璟曾經盤著念過心經的那串奇楠沉香手串。
這種難尋且再難複刻的珍品,比之客廳裡掛著的那副《神山》,價值有過之而無不及。
卻被陸含璟隨手戴在了他腕上。
“送我這個幹什麽?”
程禦旋了半圈,摸到一縷柔韌的羽毛,這下連傷口都懶得給陸含璟擦了,好奇地將它舉到眼前。
是藍色的。
他盯著半晌,突然睜大了眼睛,像是自語般喃喃道:“是藍冠長尾山雀。”
陸含璟合上嘴,揉了把發酸的肌肉,才道:“沉香木,安神靜氣,助眠最合適不過。”他頓了頓,又道:“下回不要胡亂喝酒了。”
程禦心底像被浪潮拍打著,情緒源源不斷地積累,最終都落在鼻尖,翻起一陣難言的酸。
陸含璟送他價值連城的沉香手串,也抵不上中間多的這片小小羽毛。
畢竟出身尊貴的陸家繼承人,豪擲千金反倒是舉手之宜,程禦並不會因此掛念,可這片羽毛,卻讓他的意識霎時回到了陸含璟帶他逃離大山、徒步雪山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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