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稱呼你‘他’,還是‘她’?”喬楚辛問新來的永生者。這家夥作為精神體,無法被看見,也不跟所內任何生命打交道,就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在各個區域到處遊蕩。
永生者反問:“有什麽區別?”
喬楚辛把他帶去資料區,從一座存放古老紙質書籍的圖書館裡,取出一本圖冊,給他看人類男性和女性的區別。
永生者抱著研究態度看了片刻,覺得區別不大,又看看身邊的調律者,覺得這個人比圖冊上所有的人類都美妙,於是回答:“男性的他。”
喬楚辛點點頭,說:“好。”
永生者又問:“研究所裡的那些員工,都是你給取的名字?”
“大部分吧,還有些員工自己有名字,或者名字能用語言說出來,就不需要我代為取名了。”
“我也想要……你為我取個名字。”
喬楚辛目光亮起,臉上泛出晴色:“這可是我相當喜歡的娛樂活動,來來,坐這裡。”他指著一張布藝沙發,然後轉身去旁邊的書架上翻找。
精神體沒有“坐”的動作,但永生者還是依照他的意思,把自己落在沙發坐墊上。
喬楚辛拿來了一本《新華字典》。那是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個年頭的古董紙質書,只有舊時代的碳基文明才使用的文字記載方式。但喬楚辛似乎很珍視它,每一頁都給做了防腐處理,又戴了手套,才小心翼翼地翻開。
“隨便說個一千以內的數字?”他坐在茶幾對面的沙發上,抬臉,眼裡閃著愉悅的光。
永生者隨口說了個“528”。
喬楚辛立刻翻到那一頁,說:“梁,你姓梁。接著,再說個數字。”
“113。”
“度,念‘奪’的音。繼續?”
“梁度……可以了。”永生者說。
喬楚辛意猶未盡地合上字典。他鄭重地向對方第二次打招呼:“梁度,你好,我叫喬楚辛。”
永生者沉默了很久,直到喬楚辛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想要換一個新名字時,才回應道:“我想聽你再說一遍我的名字。”
“因為我使用的語言讓你覺得發音奇怪,沒記住嗎?沒關系,多說幾次就記住了。聽好了——梁度。”
“沒記住。”
“梁、度。”
“再來。”
“梁——度——”
“繼續。”
“梁~~度~~~”喬楚辛慢而誇張地發完音,驀然意識到,對方很可能是在演他。
“你是故意的,對吧!”喬楚辛板起臉,逼視水螅體的……沒有臉也沒有眼睛,就是一根半透明的小管子,拖著十幾條細長絨毛似的觸手,根本逼視不起來……算了,還是個幼年體呢,不跟熊孩子計較。
永生者飄浮起來,搖曳到他面前,用絨毛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喬楚辛認為這是個示好的舉動,於是輕易原諒了這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精神體。
“你好,喬楚辛,我是你的梁度。”永生者說。
喬楚辛一怔:“這麽表達有點問題,不是‘我的’梁度。”
“你取的名,就是你的。”
“跟誰取的名沒有關系,而在於實際上的歸屬,每個人都屬於他自己。”
永生者固執地重複了一遍,還根據自己的理解升華了:“我的喬楚辛,你的梁度。”
喬楚辛撫額歎了口氣,再次決定不和幼年體計較。
“你想住在哪裡?居住區有很多房間,不同文明風格的都有,帶你去挑一間?”
梁度說:“我想住在這裡。”
“這裡?”喬楚辛環顧四周,圖書館裡的書籍汗牛充棟,把所有書架填得滿滿當當,甚至一直堆疊頂到天花板,並沒有適合居住的房間。
梁度:“我對你給我看的‘書’很感興趣,想要多了解人類文明。再說,我也不需要休息和睡眠。”
“那行,你就留在這裡吧。我的房間在居住區最東邊的那一間,離資料區很近,你有事可以來找我。”喬楚辛起身,將《新華字典》放回了書架上,“我先回去洗澡休息了,晚安,梁度。”
“晚安,喬楚辛。”
調律者離開了,永生者開始“看”書。
“看”這個動作對他沒有意義,他只需要透視書本內所有的文字,掌握它們的發音和組合規律,很快就能讀懂意思,進而理解字裡行間更深的含義。
梁度花了一整夜時間,看完了關於人類文明的全部藏書,並掌握了九種語系的其中三百種語言,凡是能記錄成文字的,他都學習了。
除了文字,還有繪畫,他打算下一步看。
除了人類文明,還有其他碳基文明留下的書籍,這些不著急,有興趣再看。
除了紙質書籍,還有以電子、聲波、視頻等各種方式記錄下來的非紙質類書籍,之後他也會分批次看完。
梁度在圖書館裡兜了一圈又一圈,意識到這是一座龐大的儲存室,被喬楚辛用來儲存那些早已遺失在時間長河中的文明歷程,他想讓這些璀璨而易逝的文明以這種方式凍結和賡續。
一次次跨越三萬光年去看“海”的喬楚辛。
建造了這座龐大的圖書館,用來保存所有能收集到的書籍的喬楚辛。
始終不願意更換更高級生命形態的喬楚辛。
到底在緬懷著什麽?梁度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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