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到了嗎?”
他邊說邊盯著沈夷光,意圖從他臉上得到肯定的答覆。
沈夷光感受到他急迫的目光,意識到眼下情形緊急,強壓心頭的情緒,點頭應下:“臣一定不負所托。”
聽到他的保證,老皇帝松了口氣,身子猛地一松,垂首咳了許久。
他心裡知道,以沈夷光正直勇毅的性子,即便沒有他最後的這番叮囑,也會好好護著太子安然長大。可他畢竟快死了,有些話總要親耳聽到才能安心闔眼。
此時牆上又一扇暗門打開,方才領路的張公公腳步蹣跚牽了個孩童走進來,柔順的說:“陛下,奴婢已將太子帶過來了。”
年僅九歲的小太子睜著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大眼乖巧站在原地,臉上是還未完全從睡夢中清醒的懵懂,不明白他怎麽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帶到父皇內寢。
見到小兒子,老皇帝目光瞬間迸發出一陣柔和,他伸出枯瘦的手拉著他,指著沈夷光吩咐道:“岑兒……從今以後要好好聽你舅舅的話,知道嗎?”
“不管來日如何,你所學的那些功課一樣不能落下,就像朕從前親自教導過的一樣。”
“明白嗎?”
室內氣氛太過凝重,即便年幼的太子也察覺到了什麽,眼中很快噙滿了淚水。他不明白,上個月還帶著他騎馬的父皇,為何一下子病得如此重。
“三哥一直不讓兒臣來見您。”他垂著頭擦眼淚,語氣很是自責:“他說父皇病中見了兒臣,會更氣惱。”
還不太懂事的小太子以為真如三哥所說,父皇是因為他之前偷偷將小兔子揣在懷裡帶去書房玩物喪志,這才氣得病倒,每況愈下,心裡一直歉疚害怕。
“他胡說。”老皇帝握緊太子的手,看著他稚嫩的臉,依稀有幾分早已病故的先皇后模樣,眼中滿是留戀:“朕從未真正生過你的氣。”
“只是往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即使是往日不近人情冷酷淡漠的皇帝,臨終前也和許多平常人家的父親一樣,對自己年幼的孩子流露出慈父的不舍和愛意。
他心裡還有很多話想和自己的太子說,還有許多箴言告誡未能及時交給他,更沒能親眼見到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坐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龍椅……
心中縱有許多遺憾悔恨,他卻也明白時辰到了。
“走吧。”老皇帝終究狠了心推開小兒子,對立在一旁隨時待命的張公公點頭:“張凌,你帶他們先行離開。”說著,他的語氣又冷了下來:“那逆子約莫兩個時辰便能察覺不對,他向來心思縝密。”
對那個同樣自小看到大的兒子,他心中萬分了解。倘若不是被他背刺,自己也不至於拚著最後一口氣將太子匆匆送走。
沈夷光將手中的盒子塞入懷中,對著上方龍塌最後一次叩首,沉聲說:“陛下放心,臣一定盡心護佑太子,助他繼位。”
“好,好……”老皇帝眼中漸漸湧出淚霧。他心知這一別再無相見的機會,即使千萬不舍,也只能目送他們離開。
怪他過去對自己太過自信,以為凡事皆在掌握,獨獨沒算到有一天他會被親兒子算計,晚景淒涼。
而沈夷光這一走,前路坎坷未知,或許性命也要送掉。他自知對沈家有愧,怕是只能到地下再對著國公夫婦,以及他那早故的皇后賠罪。
小太子起初不肯走,可是沈夷光牢牢牽著他的手不放,張公公也不停緊張催促,他只能拖著弱小的身軀一步三回頭,沿著牆內密道拾級而下,漸漸再也看不到他的父皇。
密道裡的路又長又險,年久失修又潮濕沉悶,到處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腐舊霉味,金尊玉貴的小太子皺起眉頭,卻不敢發出半句抱怨,跟在舅舅身後小心翼翼前行。
不知走了過久,他們隱約聽到地面上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沈夷光屏息側耳聽了一陣,猜測必定是趙昱發現太子失蹤,正在滿宮搜人。
他默默握緊身後小太子的手,腳下愈發謹慎,跟著張公公繼續往前走。
又過了許久,他們總算在這條仿佛永無邊際的密道中見到一絲光亮,應該是快到出口了。
張公公畢竟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出了洞口就趴坐在石頭上大口喘氣,兩股戰戰滿頭大汗。
而沈夷光在適應了外面的光亮後,看著天邊泛起的一點點魚肚白,估摸天快亮了。他環視周遭,此地是城外一處荒山,他們已經遠離了皇宮。
沈夷光牽著太子的手,憑風而立在山頭眺望,看著遠處巍峨皇宮。天還沒有大亮,城內火光衝天,巡邏的禁衛軍正挨家挨戶橫衝直撞的搜查。
深秋凌晨寒露深重,耳邊山風獵獵,片刻就將他們的衣衫打濕,小太子禁不住打了個噴嚏,忍不住瑟瑟發抖。
沈夷光回過神,他半屈下身與小太子目光相接。
他們雖是舅甥,可中間卻隔著皇家血脈,其實不怎麽熟絡。沈夷光成日隻知習武練功,小太子又被嚴格管教,自打皇后去世,他們甚少有見面的機會,談不上感情深厚。
但如今他們也只有彼此可以依靠。沈夷光不善言辭,輕聲道:“殿下,以後……和臣一起走吧。”
小太子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他眨著黑白分明的圓眼緊緊盯著他的親舅舅,想起臨別前父皇的殷切叮囑,身體緩緩向他靠近,伸出雙臂輕輕環住舅舅的脖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