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樓下傳來吼聲:“宗技術——”
他頓了頓,腳步一轉,鞋尖抵著走廊護欄,居高臨下地俯視。
剛吃完早飯的陳子輕站在大樹前面,褲子兩邊口袋都鼓了個圓包,裡面裝的雞蛋,他的嘴邊沾著饅頭屑,手裡還拿著半個。
“你等我去廣播站讀完詩,我們一起上班,我有事和你說——”
宗懷棠唇角一扯,到了車間事就涼了嗎,偏要在路上說,還這麽大動靜。他溜達完就下了樓,穿過馬路。
昨天那個女職工推著自行車在路旁等他,滿臉羞澀,雖不白卻很修長的脖子上扎了條絲巾。
玫瑰花的。
宗懷棠一笑,風度翩翩。
騎車經過的工人喊道:“宗技術,你這就走啦,向師傅不是讓你等他一起上班的嗎?”
“他又不是我媳婦,讓我等我就等。”
宗懷棠發出不屑的氣音,在周圍的哈哈大笑聲裡走向年輕女人。
草叢裡的大廣播喇叭發出一段電流聲,電流聲結束後是清潤中帶著激昂笑意的聲音。
“親愛的同志們,早上好!我是第一車間的向師傅,廠廣播站播音現在開始,首先,我為大家朗誦一首艾青的《給太陽》。”
“早晨,我從睡眠中醒來,看見你的光輝就高興”
……
“你新鮮、溫柔、明潔的光輝,照在我久未打開的窗戶上”
……
“於是,我驚喜看見你”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車鈴聲此起彼伏,住家裡的工人像潮水一樣騎著自行車湧入工廠,和住廠裡的工人結伴沿著公路去生產區。
男人騎車哼著歌後面帶著家屬,女人們三四個一群,邊騎車邊拉家常。
“太陽啊,你這不朽的哲人,你把快樂帶給人間”
……
“你把日子鑄成無數金輪,飛旋在古老的荒原上”
在情感充沛的詩歌聲裡,熟人互相打著招呼,尤其是碰到老師傅或者領導,大家態度都會非常的客氣,他們說說笑笑一片歡樂。
新的一天開始了。
第6章 啟明製造廠
陳子輕讀完詩歌匆匆回職工宿舍,別人跟他說宗懷棠已經上班去了。
“宗技術談對象呢,向師傅你體諒體諒。”
陳子輕笑著說:“應該的。”
人一走,他的嘴角立刻拉了下去,那對雙胞胎出生只差幾分鍾,今年三十二,大幾分鍾的那位有未婚妻,感情穩定明年結婚,女方有時會來廠裡,男才女貌很被工人們看好。
小的一條腿瘸了照樣很吃香,皮相好個頭高,性格風趣幽默,十分受人愛慕,廠裡大姐大叔還要把外面的介紹給他認識,他倒好,招蜂引蝶把年輕單身女職工的心攪亂。
就是不老實,心定不下來,緋聞女友上把抓,正牌一個都沒。
陳子輕把詩詞本通過宿舍門縫推了進去,一眼都不敢往門鎖上瞟,瞟了就是沒完沒了的確認懷疑確認,他在附近沒見到馬強強的身影就自己走了。
這個點路上已經沒什麽人了,陳子輕邊走邊逛。
一行行梧桐樹生機盎然地站在公路兩旁,粗長繁多的樹枝伸向彼此搭在一起,像樹棚子,也像樹洞。
走在路上仿佛置身森林秘境。
“向寧!”
遠處鍾菇騎著自行車過來,她放下一隻腳撐地,拍著後座對他喊,“上來,我載你。”
陳子輕坐了上去,他抓著鍾菇的皮座下面當扶手,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鍾菇輕松踩著腳踏板:“小馬昨兒跟我打包票今早會來背你,人呢,怎麽沒來?”
“估計先去廠裡了。”陳子輕迎著風。
鍾菇氣道:“這個小馬!”
“先去就先去吧,我今天好多了。”陳子輕把掃到臉上的長麻花辮捉住,鍾菇住家裡,她哥鍾明卻不那樣,兄妹倆還不統一。
.
要進山,工人們的自行車都停在石階下面,有的沒停穩連帶著周圍的車子都東倒西歪。
鍾菇等陳子輕下來就去把車推進去架好。
陳子輕順著台階往上看,要爬幾段才能見到生產區大門,就這路,瘸腿的每天上下班是不是要爬一會就坐下來歇歇?
從原主的記憶來看,好像廠裡沒人討論過這件事,宗懷棠表現得跟常人無異。
“向寧。”鍾菇把胳膊上的套袖拉了拉,站到他前面說,“我背你。”
陳子輕拒絕了:“男女有別。”
鍾菇笑罵他講究得不是時候:“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現在這情況還管什麽男人女人,咱們是同志。”
陳子輕說什麽也不讓她背,她隻好隨他去:“真夠強的。”
鍾菇走在後面,怕他摔倒。
陳子輕走走停停地爬上了最後一節石階,入眼是產區的鐵柵欄門,兩邊大開著,上面掛著一句“同心協力共創輝煌”的標語。他摘下工作帽扇扇風,氣喘籲籲地走進大門,隨意環顧。
有的車間是平房,少數帶著露天鐵樓梯,能上平台,產區的保衛科人員比較多,山坡上也有放哨的,為的是防止哪個工人上班期間跑出來偷懶或者耍對象,有片樓房纏著大量爬山虎,那是辦公區……陳子輕收回視線跟著鍾菇去左手邊第一個車間。
打卡時間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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