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明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嗯。”
陳子輕瞟了眼他後面的白榮:“白同志,你也來了啊。”
白榮回應:“向師傅。”
陳子輕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們,都是徒弟,大的衣衫不整鞋子穿反了,小的……十分淡定。
不合常理。
師傅在手術台上生死不明,做徒弟的心態再好,性格再沉靜,也不會在此時此刻不慌不忙。
可是…………
他試驗過了,白榮是活人。
原主跟白榮很少打交道,沒什麽可參考的,周圍也沒誰說白榮性情的問題,那就是一直這樣子,或者有改變,只是不明顯。
陳子輕坐回到宗懷棠身邊,他的鞋底踩過黑果爛紅花,走了一路,鞋印已經連淺紅都沒了。
像沒有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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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裡陸續來了一些人,又回去了一部分,醫院不是能聚集的地方,會影響到醫護人員和其他家屬。
劉主任的手術做到了後半夜,手術室的燈才滅下來。
鍾明馬上去詢問,醫生的意思是病人沒過危險期,要看四十八小時的情況。
今晚是肯定要留人過夜的。有兩個徒弟在,要不了別人幫這個忙。
陳子輕和大家一起離開,他不忘叫上已經進入夢鄉的宗懷棠:“回去睡吧。”
宗懷棠越過隊伍,大步出了醫院。
今年青蛙叫得早,在求偶叫得很起勁,黑沉沉的夜籠蓋四面八方。
陳子輕隨便跟三五個師傅打了招呼就追上宗懷棠:“你走慢點。”
宗懷棠自從換了宿舍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睡眠不足身體透支,他聽著背後的喊聲,速度不但沒減,反而增長。
有股子負氣的意味。
當事人也許意識到了,也許沒有意識到,無人知曉。
陳子輕這幾天多災多難,追個瘸腿的男人都累得夠嗆,他喘著氣邊調整呼吸邊說:“宗技術,我那會急了些,拉著你的時候走快了,讓你腿不舒服了吧,對不起啊。”
宗懷棠挺高的身形倏然頓住。
“你別多想,我不是看低你,我只是……”陳子輕抿抿嘴,顧忌室友的感受,小心翼翼的,猶如捧著世間難得的大寶貝。
宗懷棠想,多麽恰到好處的欲言又止,簡直是畫龍點睛。
兩人不在一個頻道。
陳子輕一臉愧疚加自責低說:“我背你吧,這邊沒人走,不會被誰看到的。”
宗懷棠回絕他的好意,更是撤出他能伸手碰到的距離,避開可能出現的肢體接觸,頭也不回地走人。
陳子輕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我是妖怪嗎?”
聽了個一清二楚的宗懷棠無聲道:“你比妖怪還可怕。”
原先用來收攏人心的手段,一點都沒退步。技術更高超,更自然了。
廣撒網,大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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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早上聽到大家議論,說是劉主任天亮的時候醒了,狀況不好。他的心裡就有了個七七八八的推測。
這個推測在鍾菇嘴裡得到了驗證。
她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一頭長發讓自己一剪子剪到了耳朵底下,襯得個子更高,氣質更爽利。
“我從醫院過來的。”鍾菇挎著包,工作帽拿在手上,“我哥還在陪劉主任,稀飯都喝不了一口。”
陳子輕問得直接:“劉主任還能回車間嗎?”
鍾菇搖頭。
陳子輕又問:“你哥接囑托了?”
鍾菇把他當自己人,不藏著掖著:“是吧。”
陳子輕知道了,鍾明要當主任了。
世事難料,鍾明竟然直接跳過了副主任這個崗位。原主生前還想跟他競爭呢。
陳子輕轉而思索,原主想當副主任,沒人跟他爭了,等張副把調去紡織廠的手續辦齊全,位子直接就能做。
也算是歪打正著。
鍾菇塞給陳子輕一個小布袋:“向寧,這個你拿著。”
陳子輕接住打開一看,裡面是張黃符。
“我找道士畫的。”鍾菇叮囑道,“你貼身放,我給我哥小馬他們也準備了,我還打算在車間貼幾張,廠裡有不乾淨的東西,咱們都得做好防護。”
陳子輕說:“沒想過離廠啊。”
鍾菇看二傻子一樣看他:“想啥呢,比起被鬼嚇,沒了金飯碗更慘。”
陳子輕隨口一說:“命不是最重要的嗎。”
“所以這不弄來了符。”鍾菇拍拍褲兜,“吃飯睡覺都帶著。”
陳子輕覺得鍾菇前半句好像很在理,又好像根本站不住腳,他把小布袋的松緊口收緊,揣進兜裡。
鍾菇利索地幫他把宿舍收拾了一番,拍打著工作服到他跟前:“向寧,你多久沒洗頭了啊,都成條了。”
“不記得了。”陳子輕說。
“前段時間你的頭受傷了不能沾水洗不了,口子合上了就用毛巾擦擦?”鍾菇在他的眼神裡得到了答案,幸災樂禍地說,“肯定長虱子了。”
陳子輕沒明白,那是什麽東西?
很快他就知道了。
9號樓有男同志也有女同志,鍾菇去找人借了一把玫紅的篦子,齒很密,他把篦子放到陳子輕劉海上面,將他的頭髮往後梳,從頭梳到尾,豎出來一堆給他看:“我說的沒錯吧。”
陳子輕整個人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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