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津川不接受采訪,他胸前的紅花是陳子輕給他戴的,村長沒法戴。
電視台來一趟不容易,陳子輕代梁津川采訪。
陳子輕尋思,電視台八成會問梁津川平時是怎麽學習的,他必須刻苦。因為這個年代尤為崇尚艱苦奮鬥的品質。
電視台果然問了。
陳子輕擺出鄉村寡夫努力裝作見過世面的姿態,全程都露出一對兒酒窩。
“其實我沒有管過他的學習,他很自律。”
“我經常半夜起來上茅房,看見他屋裡點著煤油燈,在那做題。”
“會幫我做家務。”
村裡人聽到這不約而同地想,扯呢,南星為了小叔子的名聲,擱那兒睜眼說瞎話。
他們就沒見過他小叔子幹什麽活。
“當然替他高興,他考得那麽好,他爹媽跟他哥都會感到驕傲,是呢,都不在了,是我在照顧他,談不上多辛苦,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他嫂子,我肯定盼著他好。對他的期待?我想想啊,我希望他將來能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開心。”
……
“會慶祝,親戚會過來吃飯,擺多少桌?能擺多少桌就擺多少桌,在這上面我不會省。”
……
“大學禮物啊?有準備,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
……
“他沒早戀,他一心隻想搞學習,大年三十都在寫作業。”
“是的,我也覺得他太拚了,可那是他的人生,他做主,我尊重他的決定。”
“再嫁?這是我的私事,我可以不說嗎,好的,那我就不說了,謝謝。”
……
采訪結束後,陳子輕善意地告訴收拾東西的記者:“你答應不把我的臉放報紙上的,別忘了啊。”
記者說:“放上去了也只有這麽點大,看不清楚,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陳子輕明顯被擺了一道,他沒怎麽計較:“行吧行吧。”
記者目送他走向狀元。
而那個皮相有多令人驚豔,性情就有多令人的狀元,始終在原地等他來推自己。
記者不知怎麽想的,拿起相機,拍下了這個畫面。
還刊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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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捧著村長從縣裡拿的報紙瞅:“這麽快就上報紙了,怪不好意思的。”
二嬸坐在稻床邊的樹下,手裡拿著草帽扇熱風:“這是你應得的,他能回學校繼續上學,能一心讀書,都是沾了你的光。”
陳子輕嚴肅搖頭:“不能這麽說,他學習上我沒幫什麽忙。”
“你個死小孩,孬不孬啊你,別人沒功勞都說自己有功勞,你倒好,把自己的功勞往外推。”二嬸把草帽對著他淌汗的臉大力扇動,眼朝報紙上瞧,“怎是這樣的照片,你推他回家有什麽好拍的,拍就拍了,哪裡值得讓全國人民看。”
照片嵌在一篇文章裡面。
二嬸費勁巴拉地念著文章內容,從最大最粗的字開始念:“小叔知什麽報,長嫂如母,歌什麽親情……今年我省的狀元名叫梁津川,他出生於長崎縣呂陽鎮的一個叫下廟村的地方……他堅什麽偉刃,陽光,積極向上,勇於和命運作鬥爭……樸素的嫂子吃盡苦頭,守得雲開……一堆不認識的,不知道是什麽鬼,字忒小了,看得我眼睛疼。”
陳子輕也覺得字小:“那不看了,我收起來了。”
報紙被他折成方塊當扇子。
二嬸扯了扯兩家稻床的繩子趕走三五隻雞:“聽說首大不要他交學費,還有夥食補貼,還給他獎金,發財了。”
陳子輕說:“各種津貼加一起是有不少錢。”
二嬸不眼紅不羨慕:“那些錢你都給存起來,存你自己的折子上面,精明點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陳子輕隨口說。
二嬸欲言又止。
陳子輕會意地說:“是讓津川給小雲輔導作業嗎?”
二嬸難得不那麽強勢:“你看成不?”
陳子輕實話實說:“我看沒用吧,得讓津川看才行。”
“那小王八哪會看,我就是給他磕上一百八十個頭,他都不帶看一眼的。”二嬸心裡跟明鏡似的,“我瞅著他現在跟你關系不錯,你拿主意應該管點用。”
陳子輕捏著報紙擋熏人的日光:“那我回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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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陳子輕去後屋:“二嬸,我問了津川,他說他教不了。”
二嬸在掃門口,聽了這話,手中大笤把被她摔在地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陳子輕忙說:“不是他不想教,是他教不了。”
二嬸氣得坐在屋簷下拍腿:“南星,你別為他說話,狀元要是教不了,那天底下就沒人能教得了。”
陳子輕也坐過去,他瞧見三嬸抱著兒子出來看戲,趕緊拉二嬸起來。
二嬸不肯。
直到她也發現了三嬸,這下不用陳子輕拉了,她自個就麻利兒地進了屋子,“砰”地把門一關。
屋裡烏漆抹黑,陳子輕沒亂走:“二嬸,是這樣的,有的人自己會學,卻教不了別人。”
二嬸把煤油燈點上,她挎著臉坐在桌邊,不說話。
陳子輕束手無策,雖然這個村子的人喜怒哀樂都涉及不到他的任務了,但他畢竟在這裡待了不短的時間,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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