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
“或者說,要回哪。”
“不能說。”
“還會不會再見?”
“也不能說。”
陳子輕聽著謝浮的自語,他幾次艱難地吞咽唾沫,手心裡滲出虛汗,背上也有,他的病服濕了。
謝浮的衣服上沒有混亂的煙酒味,只有他熟悉的雪松沉香,一縷一縷地鑽進他的呼吸,融進他的五髒六腑。
他感覺到捂著他眼睛的那隻手開始發抖,從輕微到劇烈只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
那抖動的弧度傳染給了他,他也抖了起來。
“那你能說什麽?”
“不是要為難你,你知道的,我不舍得為難你。”
謝浮忽而笑出了聲音:“算了。”
眼睛上的手拿開了,陳子輕的眼前是一片陰影,有顫抖的觸感落在他眼皮上面。
陳子輕勉強回過神來的時候,謝浮已經離去,病房門口出院了遲簾的身影。
遲簾還是那次爬山的休閑服,他就沒換過,衣服褲子都皺巴巴的,和他的人一樣,變成被鹹味浸泡過的白菜葉。
他每往病床方向走一步,給人的感覺都像是在被削肉剔骨。
“我最後一個來和你告別,要是你有什麽忘了和他們說的,可以和我說。”
遲簾停在距離病房幾步遠的位置,他下巴上有青渣,眼框充血,碎發凌亂,全身都是濃到嗆人的煙草味和烈酒味。
陳子輕的精氣神接近尾聲,他輕輕搖頭,靠毅力強撐著給遲簾爭取時間。
“沒有要說的了嗎。”遲簾敗將一般耷拉著腦袋,無形的戰馬死在他腳邊,他再也拿不起長槍,身上那套破爛的盔甲被他剝下來,露出傷殘流血的皮肉筋骨。
“不去爬山就好了,不去江邊吹風就好了。”
那是太過幼稚又天真的想法,不願意面對現實。
遲簾蹲下來,雙手抱住腦袋,憔悴的面頰深深埋進僵硬的臂彎裡:“到底是怎麽了?查又查,查不出來,做法,做法也找不出你撞邪的跡象。”
陳子輕費力找到語言能力:“我不是病了,也不是撞邪。”說完這句,他就沒了力氣。
“那是什麽?”
遲簾猛然從臂彎裡抬起頭,抬起一張淌著水痕的臉:“你告訴我那是什麽?”
他搖晃著站起身,腳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你不能和我們中的哪個有情感瓜葛,我們三個就互相監督互相約束,我們甚至在防著你,生怕你什麽時候一時大意受了誰的迷惑,踏出了那一步。”
遲簾崩潰無助:“所以是哪裡出了問題?”
“想不通。”他喃喃,“我想不通。”
“我這幾天每天都在想,白天想,晚上想,我不明白。”
陳子輕的眼皮快要合上了。
遲簾顫著手理了理他的頭髮,腰背彎出脆弱的弧度,腦袋埋進他被撩起來的病服裡,潮濕冷涼的臉蹭了蹭他柔軟溫暖的肚子,眼淚一顆一顆地砸在他肚皮上面,嗓音沙啞帶著哽咽。
“我沒辦法接受,我沒想過這一天,我們認識12年,我們才認識12年……”
遲簾跌坐在地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趴在床邊痛哭了起來。
陳子輕在陷入沉睡前問系統,醫生透露他還剩多少時間?
系統:“你問你前任們不就好了。”
“舍不得問?怕挖他們的心?我說你也真是,心軟又愚蠢。”
“禱告吧,奇奇。”
.
陳子輕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了,他幾乎都是意識不清的狀態,清醒的次數和時長越來越少,越來越短。
一個深夜,他不想面對的情形還是出現了,三個人都守在他的床邊。
那個時候,他冷不丁地聽到了傳送的通知,即將進入倒計時。
他對他們說,不要太難過,他只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不得不離開了。
遲簾腿一軟,單膝跪在病床邊,他哭著吼叫,哭著哀求,像個為了讓家長滿足自己撒潑打滾的小孩子。
“那你帶我走,我們有前世今生的關系,你必須帶上我——”
陳子輕算不出他什麽時候暴露的蛛絲馬跡,但遲簾只能想到前世今生,更大的可能想不到了。
包括謝浮跟季易燃,他們再聰明,再能揣摩,都無法探知到宿主任務相關。
那是規則不允許的,即便他們觸碰到了,也會被無意識的屏蔽抹去。
“你有你的家人,朋友,事業……”陳子輕話是對遲簾說的,又不止是對他一個人說的,還有另外兩個無言地想跟他一起走的人。
遲簾冷靜地打斷:“家人,朋友,事業,我都不在乎。”
“阿簾!”
遲父跟章女士幫幫忙忙地現身在病房門口,他們聽到兒子這句話,心裡頭又憤怒又傷心。
兒子竟然連父母都不在乎了。
他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孟一堃通知他們的。
至於孟一堃是怎麽知道的消息,他們看向病床上的人。
陳子輕悄悄地對他們點了點頭。
動作幅度很細微,然而始終凝視著他的遲簾,謝浮,季易燃都捕捉到了,三人有的直勾勾地盯著他,有的眼眸半睜,有的微微闔著眼。
相同的是,他們的眼睛都紅得要滴血。
遲簾的父母進來拉他勸他,緊接著,季家跟謝家也都來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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