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魂之間沒有一絲縫隙。
陳子輕清楚地感受著宗懷棠的顫抖,他離對方太近,也跟著顫抖,這一刻仿佛能感同身受。
然後陳子輕的脖子裡就濕了。
一滴兩滴的液體砸落下來,很快連他的衣領都濕了。
陳子輕拍拍宗懷棠抖動的後背:“你安慰一下你媽媽吧,她放棄你哥了。”
宗懷棠沉默半晌:“我沒臉見她。”
“怎麽沒臉,你做得已經夠好了!”陳子輕的音量忍不住拔高,他收斂了一下情緒,“我帶你去。”
宗懷棠愣愣道:“你有一家之主的樣子了,輕輕。”
陳子輕拽著他的手:“行了,你跟著我。”
真去了,宗懷棠就一改路上的小媳婦姿態,讓陳子輕在外面等著,自己去了母親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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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不知道宗懷棠怎麽做的安慰工作,他走出房間時膝蓋上有灰,額頭上有一大塊磕出來的血跡,他媽媽讓他把洋槐樹挖了。
樹是肯定要挖的,但沒到時候。
於是這件事就擱置了下來。時間走到了清明,宗懷棠用紅繩子他把跟陳子輕綁在一起,吃飯睡覺都寸步不離。
陳子輕心說,要是真的到了傳送時間,我照樣是會消失的。
這話也就放在心裡想想了,沒必要說出來。
陳子輕讓宗懷棠帶他去給小馬幾人燒紙,他想著,先從離得近的開始燒,按照距離來。
怎麽也沒想到都埋在一個地方——廠裡組織掃墓的那座山上。
陳子輕站在大山裡,山風混著灰燼的味道往他耳朵裡跑,鼻子裡鑽,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放眼望去一大片的墳包,裡頭埋的就是化工廠的職工們。
這個點大多家屬都來過了,拔掉草的墳頭擺著酒菜,插著白紙吊子,嘩啦嘩啦直響。
陳子輕提著兩大袋紙錢:“小馬的墳呢。”
“具體在哪不知道。”宗懷棠提的紙錢比他的多一倍,“找找吧。”
陳子輕跟在他後面,他們從左手邊的第一個墳開始找。
附近有其他人在上墳,都是中年人,陳子輕無意間掃了他們一眼,沒多想,走了一小段路才停下來,匆匆拉著宗懷棠過去。
來這上墳的,除了家屬,還有當年活下來的工人。
陳子輕讓宗懷棠問一問。
宗懷棠還沒開口,那幾個中年人就客客氣氣地跟他打招呼,他們是認識他的。
“小宗同志,今年怎麽只有你一個人來祭拜,你娘沒來啊?”
“她有些不舒服。”
“到了一個歲數,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
……
“今兒風還好,不算大,燒紙應該不會把別的地兒燒到。”
“還是得擔心點,紙錢帶火苗飛到樹上可不得了。”
……
宗懷棠和他們聊了幾句,眼神詢問他對象:可以走了?
“走吧。”
陳子輕轉身跟著宗懷棠,隱隱約約聽見一個中年人喊:“別站那塊石頭上!”
“向師傅就在那裡磕到的頭!”
陳子輕的後背倏然爬上雞皮疙瘩,他循聲望去。
“你說這我就想起來了,向師傅當時不知道是撞見了什麽,走得好好的突然就倒石頭上了,當時小宗同志跟他娘也在場,把大家夥給嚇的哦……”
“哎,向師傅也是命不好啊。”
陳子輕的腦子裡突兀地多了一段原主死前的記憶畫面。
原主進山祭拜曾經的工友們,他看見馬強強的鬼魂站在自己的墳前,這才受到驚嚇磕石頭上沒了氣息。
這段讓宗懷棠給加進那個時空了。
“誒誒,鍾家二老來看兒女了,咱去關心關心。”幾個中年人急急忙忙去趕場子。
陳子輕忽然想起來鍾菇的死因,他扯了扯:“宗懷棠,鍾菇是怎麽沒的啊?”
宗懷棠最近都沒敢睡覺,眼下有很重的青色,他一個個墳包地看:“那晚聽到她哥出事就急著從家裡往工廠趕,騎車掉進湖裡,淹死了。”
陳子輕悵然,原來是這樣。
“找到了。”
宗懷棠的聲音喚回了陳子輕的思緒,他探頭:“小馬在這裡啊。”
“多給小馬燒點紙,等他到了地底下就能買好吃的。”
陳子輕蹲在墳前把袋子裡的紙錢倒出來,讓宗懷棠劃了根火柴扔上來。
火燒了好一會,被宗懷棠用樹枝打滅了。
陳子輕踮腳拍掉宗懷棠頭髮裡的灰燼,把頭湊過去讓他給自己拍:“下一個是鍾菇,她的墳不用找了,她爹媽站在那兒呢。”
宗懷棠的手掌從陳子輕的頭髮摸到他臉上,布滿血絲的眼盯著他:“等他們燒完,我們再去。”
陳子輕看出他要被不安淹沒了,歎著氣說:“我真的不走。”
宗懷棠冷笑:“你以為我怕你走?”
“你要走就走。”他自說自話,面部發神經地抽搐,“你走了,我就把罐頭全砸了,麥乳精全倒了,我會把所有你喜歡的全都毀了。”
陳子輕還沒反應過來,宗懷棠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下巴蹭著他的劉海,神情愉悅道:“你說得,你不走。”
“是,我說的。”陳子輕膽戰心驚。
清明過完陳子輕沒走,一個禮拜後,他還在宗家,在宗懷棠的被窩裡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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