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猛烈的荷包雨下,穩住身體的周恆山向對他拱手表示歉意的皎皎擺手:“不礙事,不礙事。”
他擼了著自己的山羊胡須,眯眼笑看著皎皎的背影,心裡歎道,鮮衣怒馬少年郎啊……
酒樓上的謝殊玉聽見霍宥齊的話有點惆悵,怎麽一轉眼,小小軟軟的小團子就長這麽大了,一想到再也不能抱在懷裡揉搓逗弄了,就忍不住惆悵。
殷崢倒沒有遺憾惆悵這一類的情緒,就站在酒樓上,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看著皎皎。
永元十三年,是皎皎的弱冠之年。
殷崢早早的請人算好行加冠禮的吉日,備好一應祭祀物什,當日早晨帶著皎皎近家廟,於家廟中告知天地和祖宗。
霍宥齊以他年齡最大的理由,死皮賴臉地搶了正賓的位置,爭搶不過他的謝殊玉和柳行知無奈退後一步充當讚者。
謝殊玉、柳行知為皎皎梳頭,再用帛將頭髮包好,然後帶著皎皎走完所有的流程和禮儀後,靖安侯府裡早來到這裡候著的嬤嬤們捧著所需的物品先後走出。
皎皎於席前坐下,霍宥齊淨過手後將他包發的帛扶正,轉身從西階走下一級台階,從柳行知手裡接過緇布冠,返回皎皎面前,端正儀容,朗聲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緇布冠,皮弁,爵弁三冠完成後,皎皎進屋脫去采衣上相配的玄端服,皂靴和革帶。
在最後殷崢為皎皎其取字為允安,殷皎,字允安。
他抬手像對小時候的皎皎一樣將他抱進懷裡,大手輕撫著他的後腦杓,將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聲音低啞:“長大了!”
在這一刻,殷崢心裡好像有什麽隱藏在深處的遺憾不甘都隱隱散去。
皎皎抱住爸爸,像小時候那般撒嬌地埋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聲音悶悶的道:“嗯,長大了。”
他長大了,可以護著爸爸了!
不用再讓爸爸為了護住他,去戰場上拚殺搏命!
永元二十年,邊關戰事迭起。
永元二十一年,突厥、吐蕃、北狄、西羌囤兵於邊關。
同年靖安侯再度披掛上陣,右相殷皎上折請戰被駁,跪於崇德殿外再度請戰。
其跪了三刻鍾,永元帝黑沉著一張臉從殿內衝出。
永元二十一年五月初三,右相殷皎離京,奔赴邊關戰場。
“臣以為陛下不會讓他去。”
城牆上,謝殊玉站在霍十安身後半步,目光落在了城外逐漸遠離的背影上。
“他跪在了崇德殿外!”
永元帝霍十安靜靜地看著逐漸消失在視野裡的背影。
在皎皎跪在崇德殿外的那一刻永元帝就知道,自己只能妥協。
以往齜著稚嫩的乳牙也要笨拙地護著養育他頭狼的幼虎長大了,如今有了足夠鋒利的爪牙,要去護著已經逐漸步入年邁的頭狼,他們又怎能因為擔心他涉險而撥去他的獠牙呢?
其實這事要怪就怪霍宥齊,要不是他閑著沒事教皎皎武藝,又教皎皎戰場上如何用兵,還特意做了沙盤沒事就和皎皎殺上兩盤,甚至每次出去遊玩,遇見什麽水匪、沙盜和山匪,他都撒手讓皎皎獨自去解決,皎皎就不會長成今天這模樣,也就沒有理由去戰場!
想到這裡霍十安就恨得牙癢癢。
跟著皎皎一同奔赴邊關的霍宥齊突然連著打了兩個噴嚏,對上皎皎看過來的視線,他連忙伸手:“沒有生病,身體很好,不信你把脈!”
是的,皎皎不僅秉文兼武,小時候被霍宥齊騙過的他後來還向常太醫學了醫術。
皎皎眼神懷疑,伸手給把了脈,見確實沒什麽事後才放下了心。
收回手的霍宥齊再一次歎氣,當年他瞞著皎皎自己的病是怕他傷心,後來他才明白,他那樣的做法才更加讓人接受不了,以至於給皎皎留下了陰影,見他打個噴嚏、咳嗽一下都會下意識提起心來。
城樓上的霍十安暗自惱恨完霍宥齊,又轉頭看向了謝殊玉。
對上他視線的謝殊玉:“……陛下?”
霍十安的眼神有點埋怨:“皎皎和叔父學會了打仗,卻和謝叔你學會了不成家。”
是的,皎皎到現在都還沒成家,拒絕了所以他們給他相看的人家。
天降一口大鍋的謝殊玉:“……?”
皎皎他不成家,明明是他自己還沒開竅的原因,怎的還能怪到他身上來?
這邊,一群人風餐露宿的趕路,終於在一個月後趕到了邊關。
皎皎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等著的爸爸,他從馬上下來,像是以往無數次那樣走到殷崢面前:“爸爸。”
殷崢看著皎皎風塵仆仆的模樣,伸手摸了下他的頭,低低的應了聲:“嗯。”
突厥、吐蕃、北狄、西羌聯軍進攻大雍,黑壓壓的人頭在戰場上一眼望不到邊,壓迫像是烏雲般緊緊籠罩在整個大雍的頭上。
永元二十五年,這是黑水城被圍困的第一年,突厥、西羌的左路軍將黑水城圍成了孤城,皎皎站在城頭上看著遠處那連綿不絕的營帳沉思著什麽,左手搭在城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從城樓上下去後,再次寫信攔住了要領兵馳援的爸爸和舅父。
永元二十八年初,黑水城破,突厥、西羌左路軍攻入黑水城。
烽火的硝煙筆直地向高空蔓延,血腥與屍骨遍布中,斷裂的旗幟被從地上撿起,大雍兩代戰神培養長大的青年扛著旗幟,一身殘破的甲胄盡顯狼狽,如被墨筆根根分明描繪出來的睫毛掛著黏稠的血液,凌亂的發絲粘在腮邊,容貌被血與泥土遮擋得看不清,唯獨那雙漆黑澄澈的眼睛,如戰場上終於不見的昭昭皓日,席卷燃盡了這方血與屍骨遍布的戰場。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