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陸綏平與陳信眼觀鼻鼻觀心,像座雕塑般一動不動。
他們也不讚同沈明歡的強硬, 來日這人為帝王,這件事會成為他的汙點。
但反正駱修遠會反對, 他們又何必做這個壞人呢?
像是不願意因爭論而使兩人生了罅隙,沈明歡從善如流地換了一個話題。
他招了招手,“陳信,過來, 到這邊來。”
又笑著對駱修遠說:“陛下, 陳信為每位及第進士都做了批注,十分詳識。”
駱修遠聞弦知雅意, 頓時有些頭疼。
他也不想什麽事都和沈明歡對著乾,可是沈明歡擺明了即將要殺一批官員, 他不阻止不行。
駱修遠暗地裡對陸綏平眨眼暗示,陸綏平報之以茫然微笑, 仿佛沒看懂,一句話不說。
駱修遠心中冷笑,裝什麽裝?面上還是苦著臉無力地說:“明歡, 你這是會被人罵暴君的。”
沈明歡抬眼,駱修遠趕緊解釋:“我是說,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知道你有兵權,可民心還是不要小看為好。”
沈明歡反問:“陛下覺得什麽是民心?”
駱修遠一聽這熟悉的問句就知道沈明歡接下來要反駁他了,他坐直,表示自己會認真聽。
結果卻是沈鐸先一步開口。
沈鐸眉眼低垂:“陛下,民心不是士族心。歷朝□□以世家實力最強, 文人的計謀和口才亦可改天換地,但最終起決定作用的,一定是百姓的立場。”
這是當初沈長卿教給他的,後來也教給了沈明歡。沈長卿授課時他還沒去奚丘,站在窗外,看著小小的沈明歡坐得筆直,一筆一劃將這句話謄抄於白紙上。
沈鐸眼中劃過一抹懷念,轉眼又被苦澀掩蓋。如果他對沈明歡的了解能多一份,便知能將這句話銘刻至心底的人,不可能做出對百姓不利之事。
“執牛耳者往往忽視百姓,因為他們太過弱小,可縱觀史書,他們才是皇朝的根基。”
沈明歡點了點頭,“父親所言是於理於利,而從情之一字來講……”
他眼神柔軟,話語中有溫和笑意:“陛下想秉公正,這很好。可世間總有無法衡量、無法兼顧之事,倘若陛下有朝一日遇到了難以兩全的境況,還請你,多聽聽弱者的聲音。”
因為弱者能發出聲音,本身就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駱修遠怔住,他正了正衣冠,躬身鄭重一禮,“受教了。”
但多半是用不上的,真要有兩難的時候,就交給明歡處理吧。
“可是明歡,一定要這麽著急嗎?不如等卓將軍凱旋而歸,再解決此事?”卓飛塵在,沈明歡的安全才更有保障。
寇國與黎蘭大戰一場,兵力疲弊之時倉促應戰,卓飛塵持之不懈地騷擾他們,敵進我退,敵退我擾,不斷擴大雙方的優勢。
再加上黎蘭的軍隊也休整完畢,正在趕去的路上,雖說現在場面還有些僵持,但無疑還是祁朝的勝算更大些。
沈明歡搖頭:“我決定去往北境,趁我還在燕陵,這件事越快越好。”
“你要去北境?”駱修遠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不可不可,太危險了。”
“我又不是沒去過戰場。”沈明歡疑惑地說,似乎是在奇怪他為什麽這麽大反應。
這下陸綏平和陳信也坐不住了,連聲勸道:
“王爺,北境有卓將軍,且如今優勢在我大祁,哪用得著王爺親自出征?”
“是啊王爺,臣覺得燕陵更需要你。”
君子不立危牆,他們既然把沈明歡奉為主君,那他的安全就是頭等大事,別說上戰場,這人離開京城他們都不安心。
“我意已決。”沈明歡奇怪地問道:“你們怎麽都這麽激動?”
駱修遠的激烈反對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他們是摯友,誤會解開,他只會比上次更加擔憂。
可陸綏平和陳信是因為什麽?
駱修遠急躁地踱步,“該是我問你吧?你為什麽這麽堅定要去?”
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常茂突然抬頭,他走到駱修遠身邊,低聲快速地解釋:“方才路上,有一老者跪地,哀求王爺退兵。”
駱修遠頓了頓,不可置信地看著沈明歡:“以你的才識,應當能看出他是被人蠱惑的。”
沈明歡略顯倉皇地側過臉,避開了他的眼神,沉默片刻,才低聲說道:“會被蠱惑,說明百姓本身就有這種想法。”
系統又嗚嗚嗚地哭了起來,沈明歡覺得自己已經對哭聲免疫了,不僅沒有安慰,甚至還給自己點了個讚。
感謝幕後黑手,為“沈明歡”這個人物的悲劇色彩添磚加瓦。
駱修遠難以想象沈明歡會說出這麽糊塗的話,他又氣憤又覺得心中酸楚。
這人分明知道輿論有多容易控制!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即便我說,就算這場仗敗了,就算鎮北軍全部陣亡了,也不如你一人的性命重要,你也要去?”駱修遠顫聲說道。
沈明歡皺眉,提醒道:“陛下,你忘了?傾聽弱者的聲音。”
“弱者……”駱修遠苦澀一笑,喃喃道:“可是明歡,你才是那個弱者啊。”
沈明歡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也是最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他弱?這話說出來是要引起哄堂大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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