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歡又看了一遍,“其余尚可,按照你寫的來展開吧,現在就可以著手辦了,倘若有人阻攔,盡管找我……本王。”
他說完自覺十分得體,不僅誇了對方,表示了自己的認同,還給了陳信足夠的底氣,簡直再沒比他更會說話的人了。
系統生無可戀,[宿主,你這樣他會哭的。]
沈明歡誇人一句,後面就有十個但是等著,而且,“還算完善”、“不錯”、“尚可”,這些真的能算是誇嗎!
[怎麽會呢?]沈明歡說:[你看他多感動?]
陳信從聽到第一句話起就很沉默,系統覺得這應該不能算作感動……吧?
“第一個問題。”陳信深吸一口氣:“王爺,你知道這快不了的。科舉事關國運,脫穎而出者必有萬裡鵬程,有多少人想在其中插一腳?又有多少人想籠絡他們?
“科舉不是小事,有眾多環節需要籌備,每一個環節中又有無數利益牽扯,半月時間,無論如何是不夠的。”
“科舉改製更是不可,不患寡而患不均,王爺你想新開設一條通道沒問題,你想吸引人才,故而待遇不能低,可這麽一來,那些寒窗十年的學子怎會樂意?”
陳信說:“王爺,你會被天下文人罵的。”
系統看著貌似是真心實意為沈明歡擔憂的陳信,數據紊亂了一瞬。
很好,宇宙的未解之謎又難了一點。
“若是牽扯不斷,那就剪開,你盡管放手去做就是,凡事都有我擔著。至於被罵?”沈明歡得意地笑了笑:“罵我的人還少嗎?你看我幾時在乎這個?”
他連挾天子以令諸侯都做了,確實不像是擔心名聲的樣子。
陳信猶豫片刻,“王爺,你是希望大祁好的,對嗎?”
沈明歡有些奇怪:“我希望天下人好。”
“……我明白了。”陳信鄭重地行了一禮,退了出去,“科舉事宜,必不辱使命。”
是不是“大祁”這個名號不重要,天下永遠是那個天下,只要天下人能過得好,大祁消亡也無所謂。
陳信想,沈明歡這人啊,心懷乾坤,要比他們所有人都高尚多了。
系統嗯了一聲,思考片刻,高深莫測地問:[宿主,他明白什麽了?]
沈明歡被系統的裝模作樣逗笑,也一本正經地回答:[大概是被我說服了吧。]
他之前對朝堂為數不多的認識,全都花在了曲正誠、盧植幾人身上,此前甚至不曾注意到還有一個叫陳信的人。
朝廷缺人,曲正誠他們沈明歡另有安排,於是沈明歡隨手點了陳信。
他原本都做好了自己來負責這次科舉的打算,怎料陳信給了他這麽大一個驚喜。
[驚喜?宿主很喜歡他嗎?]系統不解,它可沒感受到沈明歡有多欣賞陳信,明明剛才還各種“但是”。
沈明歡意味深長地說:[小九,他也是文人。]
他也是經歷了數十年苦讀、捱過酷暑嚴寒、撐過童試鄉試會試殿試、走了無數路吃了無數苦,才在這朝堂之上有了一塊分寸立足地的文人。
他原本也該是因為自己的利益受損而痛罵沈明歡的文人。
沈明歡沒有回沈家,他在皇宮隨處找個宮殿住下,連沈安要來都被他趕了回去。
一來是因為他真的很忙,沈明歡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燕陵安排好,為大祁建造一堅不可摧的地基。
二來,沈明歡有意要減弱與沈家的聯系。
他當上攝政王之後,甚至是刻意地回避沈家的消息,這點就連曲正誠都“看”出來了。
沈明歡堅定不移地認為,一個足夠深刻的悲劇英雄,一定要足夠孤立無援。
任務進程已經過了一大半了,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脫離這個世界。
“沈明歡”會死去。
且就讓他為眾人築一場痛徹心扉的悲傷與絕望,讓沈明歡在千萬人的哭聲中轟轟烈烈地落幕,徒留余韻悠長的悵然。
*
與此同時,沈家。
沈長卿送走了沈明歡之後就回去休息了,他原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事實上,他的確睡得不好。
躺下就開始做光怪陸離的夢,夢裡全是不同年齡的沈明歡。
那夢境如同籠了一層薄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他看著過去的沈明歡與他談笑風生,也看著現在的沈明歡伏案埋首。
沈長卿伸出手,試圖扯去這層薄紗,他想好好看看他的孫兒。
也許是因為內心的渴求太過強烈,夢境的畫面終於變得清晰。
沈明歡跪在他面前,輕松而又坦然,“爺爺,罷免我的家主之位吧,父親比我更適合。”
——是那天落雪,沈明歡專程來見他時的場景。
那時的沈長卿勉強支撐著身子坐在椅上,頹然張嘴,半晌才乾澀地吐出一個字:“好。”
細心護佑的小小孩童長大了,立誓要乾一番大事,要舍生忘死做世界的救世主,要學先賢做繼往開來的現世聖人,他要如何阻止?他又如何能阻止?
沈長卿潰不成軍。是,現實中他不能阻止沈明歡,可這是夢啊!
於是他在夢中一遍遍重複,哪怕他知道這只是夜晚饋贈的碎片,他還是一遍一遍地反駁沈明歡:“胡說八道!沈家的家主只能是你。”
“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當家主,我不同意你卸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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