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馬車很大,豪華到塞下了一張舒適柔軟的床鋪,中間的大桌子上擺滿了各式糕點。
以及三杯氤氳著熱氣的茶。
“黎承濯也就罷了,將軍你可是臥冰枕劍之人,駱修啟都在外邊騎馬,你怎麽能這麽墮落?”沈明歡說。
卓飛塵慢悠悠喝了一口熱茶,舒服地喟歎一聲,充耳不聞。
馬車外人聲鼎沸,各種猜忌甚囂塵上,馬車內坐著三個身不由己的人,在安然享受冬日的一壺清茗。
後來過了很多年,那時世上已經沒有了沈明歡,頭髮花白的卓飛塵笑著與黎承濯談話,懷念中都夾雜著感傷。
他們說起過往,把這輛馬車戲稱為匪巢,說裡面同時坐了三個天生反骨的人。
*
聖上仁慈,不忍眾將領舟車勞頓,準允先行回府休整儀容,傍晚再入宮述職。
卓飛塵雖久居漠北,但畢竟是個將軍,他在燕陵還是有個配得上身份的宅子的。
黎承濯作為質子入京,有沈明歡在,也沒被當成階下囚。皇帝很給面子,以賓禮相待,不僅安排了專門的驛站,還遣了負責外事的官員接待。
沈明歡不想入宮,他隻想回家。
於是他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走了,也沒打算傍晚再來。
二皇子素來禮賢下士,想必是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的。
沈明歡蹭二皇子為他準備的豪華大馬車回家,世家們或許是不想太明目張膽,今天的沈宅相比這些日子是少有的清靜。
馬車晃晃悠悠停在了府門前,沈明歡慢吞吞從馬車上下來,裹緊了身上的裘衣,手上還拿著那柄與季節格格不入的折扇。
沈安收到消息,正站在門前,一臉著急地對他擠眉弄眼。
沈明歡心中甚慰:[小九,人緣好就是不一樣,我這才離開多久,你看他多想我?]
系統覺得沈明歡這麽討厭的性格也會有人喜歡真是宇宙的一大未解之謎。
“大叔,謝了,再見。”沈明歡揮了揮折扇。
車夫沉默地對他行禮,而後帶著空蕩蕩的馬車回去複命去了。
嗯,雖然二皇子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他也下過令,要自己聽沈先生的吩咐。而且,沈先生歸心似箭,二皇子善解人意,就算知道了也會同意。
沈安小跑著上前,見外人走了,竟雙手推搡著沈明歡,像是要趕他離開。沈安急得滿臉通紅,一時說不出話。
沈明歡莫名,他舉起折扇輕輕敲了敲沈安的額頭,含著安撫的笑意,“我說,不就是沒帶你出去嗎?至於連家門都不讓我進了?”
沈明歡不喜身邊跟著人,他從來沒有培養心腹的意識,也不擔心無人可用。
自他出生被奉為王的那一刻起,願意臣服的,沒有一個背叛。
沈明歡不需要心腹,因為他身邊的人,都會成為他的信徒。
星河忠於他們的王,山高水遠,矢志不渝。
——他本以為會永遠如此。
後來世事變遷,有些人有些事改變了,沈明歡的習慣和喜好卻保存了下來。
“公子!”沈安著急到又用回了從前的稱呼:“老爺回來了,你先到別的地方去避避風頭,等安全了我再去通知你。”
老爺?
沈明歡想起駱修遠寄出去的那封家信,上面的確寫了請求皇帝宣召沈鐸回京來著。
奚丘偏遠,再加上交接事宜,他原以為還要一段時間,沒想到沈鐸回來得這麽快。
估計也是太過想念“沈明歡”,故而日夜兼程吧。
天真單純的小系統擔憂提醒:[宿主,根據沈安的表情分析來看,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沈明歡問:“爺爺在家嗎?”
“……在。”沈安呆呆地回答,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著急有一點點誇張。
沈明歡首次離開家這麽久,去的還是如此危險的地方,如今他回來,沈長卿是無論如何都會在的。
既然沈長卿在,就沒有人能傷害到沈明歡,更別說是沈鐸了。
沈安臉紅,剛才是急的,現在是羞愧的,他側身引路,“家主,那我們進去吧。”
沈明歡輕笑,提步走在前面。
身後的沈安望著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失神。怎麽感覺一段時間不見,公子更招蜂引蝶了?
沈明歡似有所感,狐疑回頭,“在想什麽?”
“沒、沒有。”沈安刻意轉移話題,“家主,漠北一定很艱苦,你都瘦了這麽多。”
能透過裹得厚實的裘衣看出“瘦了”,沈安也是個睜眼說瞎話的人才。
沈明歡失笑,再度用折扇敲了敲對方的額頭,動作很輕,便有種特別的溫柔。
沈安捂著被敲過的地方,又呆住了。
沈家的主事人都喜靜,下人不多,但都訓練有素。沿途見到沈明歡,俱笑容滿面地行禮,恭敬又不失親近。
一如沈明歡離開前的樣子。
外面的風風雨雨、流言蜚語,半點兒不曾影響到沈明歡在他們眼中的模樣。
系統困惑地運算了一圈程序,又覺得正常。
在這樣命比草賤的時代,能對車夫真誠道謝的人,擁有再特別的待遇也是應該的。
“家主?”沈安小聲提醒:“您是不是走錯了?”
按理來說,遠遊歸家,應當第一時間拜見父母才是。沈家雖不重虛禮,但他們家主對自己的要求極高,比誰都要嚴於律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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