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才不信這世間有完全向著駱修遠的巧合,他才是天命所歸,倘若真有氣運一說,那也該向著他才是。
駱修遠這人邪門得很,離開京城也好,走了就別再回來了!
駱修遠也是無奈之舉。
他當然知道離開京城不利於之後部署展開,也知道把供狀獻上會讓皇帝更加忌憚。
可是,那還能怎麽辦呢?他的父皇是真的想要他死,為此不擇手段地,要殺了他。
京城是皇帝的地盤,他在一日,陷害和暗殺就斷不了。
他也是人,看到書房裡突然多出的私通寇國的書信,看到屋頂上突然掉下來的刺客和鋒利的匕首,看到……
他也是會害怕的。
皇帝幾乎已經喪失了民心,他獨斷專權,朝中大臣凡提出異議的不是被貶就是被殺,以至於他對京城掌控力極強,地方上卻沒什麽可用之人。
地方上的官員,不是駱修遠的心腹,就是曲正誠的好友,再不濟也是仰慕前太子品格的人。
駱修遠罵完後憑窗遠眺,對著泛著白霧的山水思索下一步的計劃。
江南之於燕陵,縱然有再多不好,至少這裡是安全的。
至少這裡的風景美如畫卷。
駱修遠歎了口氣,可是他得回去了。
他之前就知道威脅不了皇帝太久,等皇帝抹去所有證據,確保駱修啟不會出事之後,一定會召他回京。
燕陵才是皇帝的地盤,他回到燕陵,皇帝才好下手。
*
馬車內沈明歡頻頻掀開車窗簾幕,扭頭向後方看,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人在背後念叨他。
“沈先生,有什麽不妥嗎?”黎承濯自己的馬車不呆,偏要與他同乘一輛。此刻見沈明歡一直回頭看,不由得警惕起來。
自從某一次他聽卓飛塵這麽稱呼沈明歡,之後他便也跟著這麽叫。作為被先生針對的“敵方將領”,黎承濯最是清楚沈明歡的可怕之處,此刻見他愁緒難解,更是將事情的嚴重性拔到一個極高的程度。
被跟蹤了?還是被埋伏了?對方是誰?目標是他嗎?會不會與寇國有關?
沈明歡喃喃低語:“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啊……”
黎承濯聽到後反而放下心來,他不在意地說道:“我們要做的事,本就是深淵走索,不怕先生笑話,自局勢變幻以來,我便再沒睡過一次好覺。”
人總是能在比自己更強大的存在面前放下心防,這些事情他從前無人可訴說,如今竟沒有顧慮地脫口而出:“我甚至開始害怕睡覺,每一次睡著,我都會做同一個夢。”
“夢中氓山失守,連月亮都是血紅色的,我的子民們流離失所,哭著喊著,問我為什麽不救他們,我回答不了……”
“之後我就會從夢中驚醒。”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嗎?氓山的和平依托於黎蘭,黎蘭的祥和與富裕也離不開氓山。”
“氓山是黎蘭的榮耀與底線,我不能後退半步。”
可是,他快要守不住了。
沈明歡似是憐憫地歎了口氣,“沒考慮過投降?”
“絕不!”黎承濯目光堅定:“皇族滅亡之前,黎蘭人不會為奴。”
他看著沈明歡,淡淡道:“何況,除了我父皇,我不會臣服任何人。”
毫無疑問,黎承濯是驕傲的,他願意向黎皇獻出忠誠,不是因為敬仰,而是出於孝道。
他的脊梁天生缺了一塊,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彎曲。
沈明歡面無表情地提醒他:“你現在要去祁朝做質子。”
言下之意,這麽恥辱的事情都願意做,就別自視清高地談尊嚴了。
黎承濯啞然失笑:“那不一樣,如果是為了黎蘭,黎承濯做什麽都可以。而且……”
他一本正經,用玩笑的口吻說著最認真不過的話:“我是去做質子嗎?我分明是為了配合先生的計劃。還請先生看在我如此盡心盡力的份上,給黎蘭一條生路。”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沈明歡眉頭緊皺:“我沒想當皇帝。”
“同我就不必隱瞞了。”黎承濯表情自信,雖然他承認自己不如沈明歡,但還不至於連這麽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
“所謂的十二箱珍寶,是你我兩軍威力最大的火藥;所謂隨同我進軍的侍衛,是黎蘭最精銳的士兵;後面的兩輛馬車,裝的不是你收集的古籍孤本,是各式各樣的神兵利器。”
“這些東西進了燕陵,拿下一個皇位應當是不在話下。”
沈明歡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他苦惱地說:“可我真沒這個想法,我最多,隻想當個亂臣賊子?”
黎承濯滿臉都寫著:我信了,我裝的。
他歎息一聲:“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寇國、黎蘭、大祁,或許唯有一統,才能結束這場亂世。”
“先生,我有預感,你會是那個人。”
沈明歡優哉遊哉搖著折扇,“我也有預感,你的預感只會正確一半。”
他會是結束亂世的人,可天下一統、帶領所有人邁入盛世的,絕不會是他。
不過,說到預感……
沈明歡又轉頭向後方看了看,低聲喃喃:“總覺得有人在罵我……”
*
最前方的馬車裡,駱修啟不顧顛簸,正滿臉激動地奮筆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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