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換了一張紙,邊寫便咬牙切齒地罵:“你既然知道,就請你照顧好自己的小命,省得連累我。”
沈明歡望天望地,隻做聽不見。
他見周衍看戲看得開心,不懷好意道:“以燕帝對周先生的關系,明日就該召人進去問話了,周先生想好怎麽糊弄身邊人了嗎?”
周衍不緊不慢:“在下身邊,不都是公子的人嗎?”
“那可不一定,說不準明日就又變成燕帝的人了呢。”
他們這互相“人”來“人”去的,要是聶時雲在,估計就要捂著腦袋喊頭疼了。
周衍歎了口氣,“公子,這可不是禮賢下士的態度。”
沈明歡輕哼一聲,笑得像個反派:“可是周先生也沒有別的選擇。”
主君想請謀士輔佐,謀士又何嘗不是在選擇自己的主君?
周老先生被這人利用燕帝強行騙來燕都,本來是該生氣的,可自他看到獨具一格的商會起,自他發覺燕國再無奴隸起,他就知道,不會有別人了。
見過沈明歡,之後再無人配當他的主君。
而最後的勝者,除了沈明歡也不會有別人。
周衍連聲長歎:“言之有理,所以在下也隻好被迫登上主公這條賊船了。”
何太醫瞥了他一眼,鄙視道:“裝模作樣。”
表面上勉為其難,心裡還不知道該有多滿意。
沈明歡毫不客氣,“子正,之後燕國相關的公務都交給周先生,你每天就可以多休息一會兒了。先將商會的重點放在雍國,縉國不急,可徐徐圖之,宇文山那邊你多看顧一點兒。過了年,在路上多建些驛站,情報傳遞速度還是太慢了……”
謝知非作為晚輩,方才只是安靜地在一旁作陪,極少開口,如今沈明歡發話,才起身應“是”。
他有些無奈,周先生雖說大才,可今日才效忠,公子竟也毫不隱瞞地和盤托出,也太過沒有戒心。
但轉念一下,公子當初對他也是這樣,便又覺得自己沒有反對的資格。
“燕國境內商鋪數量最多,貴族因山匪已與商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結,周先生從前沒有接觸過,這部分還是暫由屬下來吧。”謝知非溫和一笑。
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該有的試探也不能少,從前公子身邊沒人也就罷了,如今他在,效忠的流程也該規范一下了,總不能讓人看輕了公子。
沈明歡微微頷首,沒有反對。
他很少反對謝知非做下的決定,從一開始就給了對方極大的權利。而謝知非哪怕知道沈明歡不會有意見,也會把所有事情跟他說一遍。
這是主君對謀士的信任與尊重,也是謀士對主君投桃報李的忠誠。
謝知非覺得心中一片溫熱,他定了定神,接著說:“以燕帝對先生的期望,來年想必會讓太子與先生多加往來,太子敦厚,先生……”
謝知非忽然頓住,他蹙眉思索片刻,歉然拱手:“先生介意嗎?”
以周衍名滿天下的才華性情,他提的建議,燕帝與趙元誠多半會采納,只是不知道周衍願不願意假意投誠,而後做這種奸細才做的事。
周衍思緒有些凝滯,他來之前已經從師兄口裡了解過沈明歡,他以為他已經將心理預期放置最高了。可來了之後,從三言兩語裡窺見的冰山一角,讓他隱約意識到沈明歡似乎已經打下了一座龐大的、無形的江山。
好像……有他沒他都沒關系?
他看著從容不迫娓娓道來的謝知非,欣慰地撫了撫胡須,“英雄出少年。”
說完又大笑兩聲,“在你看來,在下就那麽迂腐?為官有為官的規則,謀士有謀士的手段,政治固然要清明,可非常時刻也可當用非常之法。”
“在下但求無愧於心,只希望主公不要介意。”周衍朝沈明歡拱了拱手。
沈明歡擺了擺手,“別說是假意投誠,先生就是真投了,孤也能原諒你一次。”
他支著下巴:“就憑先生不記恨孤用計請你來還願意除夕走這一遭,就憑先生讓趙元誠在城外施的粥,就憑先生人人稱頌的濟世為民、有教無類的美名,就憑先生年輕時一計破一城的智謀無雙,足夠孤給你一次機會。”
又狂妄又溫柔。
周衍沉默片刻,心悅誠服道:“主公要是想要收服人,一定沒有失過手。”
“過獎過獎。”沈明歡試圖謙虛。
何太醫看了看時間,開始不滿地趕人了,“不早了,你們沒事就趕緊走,隨青去廚房再給公子端碗粥,他方才又沒好好吃飯。”
周衍不敢惹這位師兄,乖乖起身告辭,臨走時忽然靈機一動,好奇地問道:“公子,你說你會給在下一次機會,那如果是謝知非背叛呢?”
這是個送命題,謝知非勞心勞力為沈明歡做了那麽多事,如果周衍都能有一次免死金牌,謝知非起碼得有更多。可是謝知非年輕又無名氣,如果承諾給他比周衍更高的待遇,那就很沒有招賢納士的誠意了。
謝知非自然不能讓自家公子陷入兩難境地,他借著玩笑話難得矯情了一回:“屬下隻認定這一個主君,縱死不叛。”
沈明歡讚同地連連點頭,他歎了口氣,悵然道:“如果子正叛了,那孤一定會很難過的。”
謝知非怔愣。
遠處的爆竹聲忽而變得縹緲,他耳畔一片靜寂,唯有沈明歡的歎息聲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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