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他真正了解的,是暗處的……間諜?
紀望辰不自覺地拿起手邊的水杯潤了潤嗓子,轉過頭問江黎:“逸文教的?”
江黎神情恍惚,“我覺得逸文還沒這種本事。”
“沈先生說他被間諜抓到過,可是間諜怎麽會盯上他的?睦田村發生的事,連基地都還沒收到消息。”
徐翼縮了縮脖子,快速地把剩下的話說完:“會不會,間諜盯上他的時間,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早很多?”
所以他才會對此這麽了解,因為他早已遭受了太長太長時間的折磨。
這話實在是有些恐怖了,如果徐翼的猜測是真的,那麽讓沈明歡如此忌憚和恐懼的京都,豈非是這一切的源頭?
京都是華國的首都,如果京都都被間諜入侵,如同菜市場買豬肉對著他們華國的人才挑挑揀揀,他們不敢想象這意味著什麽。
紀望辰目光幽深,他摩挲著手上的杯子,“那我們來做個假設,假設——”
他深吸一口氣:“沈明歡在京都時就被間諜盯上,而他有所察覺,為了保全自己,故意裝成泯然眾人的方仲永,表現得平平無奇毫不出挑,讓間諜以為自己看錯了人或者消息有誤。”
“之後他報名支教,離開京都去了桐縣睦田,這才敢放心拿出一些科研成果,沒想到間諜也跟去了。背負著這麽大的壓力,他自然寢食難安,所以才會經常生病,也吃不下飯。”
紀望辰聲音淡淡:“可能我們身邊出了內奸,我比較傾向是江黎周圍的人,否則明歡單獨寄給江黎的生日禮物,不會還要用野茶花來掩飾設計圖。那個人,或者說那群人,一定是有能力拆開江黎的私人信件而不會引起懷疑的。”
“你們覺得,說得通嗎?”
顧文景想了想,雖然很離譜,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確實所有事情都對得上了。
江黎總覺得紀望辰此時的神色有點可怕,他沉吟片刻,“為什麽明歡不告訴我?”
“或許是他覺得說了你也不會信?”顧文景猜測。
江黎搖頭:“不可能,這種事情我就算不信也會上報的。”
紀望辰垂眸:“或許是明歡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他只是隱約覺得自己被監視了,他擔心說出來會打草驚蛇。”
紀望辰放下杯子,“有件事情我一直覺得奇怪,裴舒出國前我們曾囑咐過他低調行事,他是個聽話的孩子,一直很小心,為什麽偏偏在臨近歸國的時候被M國囚禁了?”
“我們曾經以為是裴舒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聰慧,可是,如果是有人把他在國內的表現透露出去了呢?”
顧文景怔愣片刻,“紀望辰,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確定,不過很有可能不是嗎?”紀望辰說。
“二位對我華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們身邊的人都是經過政審和定期調查的,讓其中混入奸人,是我的失職。”紀望辰聲音愈發冷靜:“抱歉。”
“……不是你的錯,紀望辰。”失去學生的老人笨拙地安慰自己的朋友。
他不是全然沒有怨氣的,可他知道,如果他不說這句話,如果裴舒的老師沒有親口說一句“不怪你”。
——紀望辰定然會萬分自責,會愧疚到無地自容,甚至於對自己苦苦相逼。
那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是與他為著同一個理想並肩奮鬥的戰友。
他怎麽忍心呢?
“不是你的錯,紀望辰。”顧文景一遍遍重複。
江黎再度向後仰倒,“怪不得……怪不得明歡有時給我交的作業亂七八糟,連最基礎的定理都能弄錯。”
原來是在暗示,是在求救啊。
“可是我沒有看出來。”江黎長歎一聲。
繃著臉的紀望辰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你能看出來什麽?”
顧文景氣急敗壞:“怎麽當老師的?如果是我我一定能看出來。”
眾人默契地用打鬧掩飾內心紛雜思緒。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沈明歡多難啊?
他還這麽年輕,因為過人的天賦被狼群盯上,此後連睡覺都不敢放松心神。
他第一次發現到自己被人跟蹤時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也曾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也曾無助地試圖找人求助卻無法述之於口?
一個人背負著沉重的秘密,一個人承受著偌大的重擔。
在最有資格意氣風發的年紀裡,斂去一身驚才絕豔的風華,甘心做一株無人問津的野草。
在這個最需要人才的時代,看著別人指點風雲,看著別人揮斥方遒,看著別人肆意出入實驗室將設想化為現實……
而他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是否也有那麽一刻覺得悲哀?
“是個好孩子。”紀望辰沉默許久,只能說出這麽一個形容。
口齒伶俐在談判場上無往不利的外交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言語和文字的匱乏與無力。
沈明歡應當很愛科研。
否則不會寧願遠離親人,寧願放棄優渥的生活條件,也要前往偏僻貧瘠的小山村,隻為圓一個科研的夢想。
睦田村的小房間裡一切都簡陋,但就是這麽糟糕的實驗環境,也已經是他放棄所有之後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
沈明歡應當也很熱愛自己的國家。
否則不會費盡心思種下一朵不會枯萎的花,只為了掩蓋揉皺的紙團裡沉沉的愛國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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