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怨他,鶴軒怪他,他把自己折騰到孑然一身,可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當初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 他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畫面,他願意付出這些代價, 滿手血腥、滿身罪孽、余生孤寂,去成全一場兄弟情義。
可他現在後悔了。
不是因為他承擔不起了,是因為那人是沈明歡。
“他不恨你。”莫鶴軒冷淡地說:“他不恨任何人。”
“他會跟我說這些話, 是勸我能真心把斯年當做親弟,他不希望有人困宥在十六年前的噩夢裡走不出來。”
莫鶴軒嘲諷地笑笑:“用記恨、報復來概括他的行為,是對他的看輕和侮辱。”
莫鴻雪沉默,他歎了口氣,讚同道:“你說得對。”
“莫鴻雪。”時隔十六年,邵琨瑤終於叫了莫鴻雪的名字。
莫鴻雪渾身一顫,下意識應了一聲:“到。”
邵琨瑤眼中還有未盡的淚水,“你能救他嗎?你救救他……”
她雖是首富,可如今政治清明,十六年前用錢沒能救下她的孩子,十六年後依然不能。
莫鴻雪臉上浮現出糾結和痛苦,他猶豫片刻,最終只能誠實地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會盡力。”他低聲說道。
保命不難,難的是把榮耀和讚譽歸還沈明歡,讓一切重回正軌。
邵琨瑤了解他,莫鴻雪的“盡力”二字比任何保證都有用,於是她微微松了口氣,可又簌簌流下淚來。
“他不想回家是不是?他不想認我們是不是?”
“瑤瑤。”莫鴻雪試探地擁她入懷,他緊緊抱著她,“我們還有時間,以後,我們好好補償他。”
莫鴻雪雖然嘴上安慰邵琨瑤,其實自己並沒有這麽樂觀。
他的孩子沒能在愛的包圍下長大,卻不是一個缺愛的人。
少年的心裝得下天地,他從世間萬物中汲取勇氣和智慧,看似心軟溫柔,也最是堅定果決。
沈明歡啊……
莫鴻雪在心底又一次歎息。
明與歡都是好寓意,若是冠上莫姓,確實不倫不類。
*
警員帶著沈明歡從休息室到了另一個房間。
房間裡已經有兩人正在等著,他們看起來與謝旭一般年紀,鬢角有微微的白,眼角也有了幾縷皺紋。
臉上總帶著笑意,和藹可親,又有執牛耳者的威嚴與霸氣。
雖然知道肯定已經有人檢查過,警員還是謹慎地將隔音和防禦系統都再檢測了一遍,而後才關上門退了出去。
他小心翼翼環顧周圍,見四下無人,興奮且鬼鬼祟祟地原地跺了跺腳。
這兩位可是聯盟時政新聞上出現的人物,見到他們的激動甚至都蓋過了看到沈明歡時的憤怒煩躁。
屋內。
為首者笑容溫文隨和,她伸出手,“我是向晚玉,沈同學,你好。”
“我是沈明歡,向議長,你好。”沈明歡故作正經,模仿向晚玉的句式做自我介紹,屋內兩人被逗樂,頓時笑了起來。
單看這氛圍,很難相信他們即將要談的是多麽沉重的話題。
聯盟的政治體系並不複雜,各星球、星系的地方政治且不談,中央涉及全聯盟的決策是由百位議員共同商議得出。
而議員之首,稱為議長。
笑歸笑,正事還是要談的。向晚玉每天事務繁忙,倘若不是此事重大,加之她又有些問心有愧,也不會親自到來。
“沈同學,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這孩子果真聰明,她雖本就沒打算隱瞞,一路上組織了許久的語言,但見面就知道大概是用不上了。
沈明歡看上去一切都了然於心,不論是自己的身世,還是即將要承受的委屈。
沈明歡點頭,語帶笑意,“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知道的。”
“嗯,”他頓了頓,真誠問道:“血緣鑒定這個程序一定要走嗎?我直接承認可以嗎?”
他嫌麻煩,有這時間乾點什麽不行。
向晚玉微怔,很快反應了過來。
“好孩子。”她說。
是造假就有被發現的可能,一旦有人發現了端倪,這件事就會成為聯盟的罪孽。
可如果是沈明歡拒不配合、自己直接承認身份,那頂多是聯盟辦事流程不當。
而且,少一道程序,就少一道可能會被看出真相的風險。
血緣鑒定對沈明歡來說是希望,可他放棄了這份希望。
這人確是一心一意為了聯盟,大公無私,大公至正,不惜犧牲自己。
向晚玉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半生,第一次見如此至情至性,至純至善之人。
“明歡啊,”她歎了口氣,眼神更加親和,倒是真心實意把眼前人當做疼愛的晚輩,“聯盟會負責你所有的生活需要,等到戰事稍了……“
她沒再說下去了,也知這些安慰的話語屬實蒼白。
此戰若敗,那自然一了百了。
可若是贏了,聯盟又要忙著重建,忙著穩定人心。沈明歡先後兩次身份出錯,第一次還能說是監管不力,莫鴻雪得負主要責任。
那第二次算什麽?
堂堂聯盟能用這種手段陷害一位少年,焉知從前沒有冤假錯案?焉知以後不會得寸進尺?
聯盟敢保證,群眾敢信嗎?
聯盟是所有人的聯盟,他們對聯盟的信任程度,就是聯盟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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