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爾菲斯正要再一次開口的時候,有聲音——不不,那已經不能夠稱之為聲音了,更準確一些來描述的話,應該是有某個意識直接的介入了阿爾菲斯的大腦當中,讓他“明白”了一些和自己現在的處境、以及眼前的神明相關的事情。
誠如阿爾菲斯先前所猜測過的那樣,這一片銀色的廣海實際上是“知識”的海洋,這世間所有的知識最終都將會被收束歸攏於此——無論是已經被人類所發現的知識,還是尚未被人類所探明的那一部分。
避開他的泡泡是他沒有接觸過的知識,會願意主動親近他的是他已經了解、或者是以他現在已經擁有並且掌握的知識所延伸出去的更深一步的知識。
阿爾菲斯忍不住開始回想方才的那種在一瞬間茅塞頓開的感覺,像是任何的難題在自己的面前都不能夠成為阻礙,而是會被輕松的解決掉,就仿佛用一把燒紅的、滾燙的小刀去切割黃油那樣的輕而易舉,甚至無需耗費吹灰之力。
即便是已經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與自控的現在,當回想起來那一刻的感受的時候,阿爾菲斯依舊會感到他的理智開始岌岌可危,隱含渴望的目光也在控制不住的朝著那些就在他的身邊飄飄晃晃、只要一伸手就能夠觸碰得到泡泡。
他幾乎要在意的迷失在其中了,好在面前的這一位神明對他並沒有什麽惡意——甚至可以說是極為照拂的。
對方微微抬了抬自己手中的提燈,在這不知道以什麽作為燃料所點亮的、散發著某種特殊的香味的光芒的照耀下,阿爾菲斯才算是艱難的守住了自己的心旌。
“……感謝您。”他後怕的跪了下去,向著面前這一位三番兩次撈自己上岸的神明奉以了最真摯的感謝。
無論對方的存在為何、出現在這裡的意義為何,對方已經數次幫助了他,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阿爾菲斯向著面前的神明輕聲的、小心翼翼的詢問:“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得知您的尊名……在從這裡離開之後,我想要為您獻上一場盛大的祭祀,一次來表達我對您的崇敬與感激之意。”
“只希望您不會嫌棄我這一個小小的凡人所獻上的東西。”
阿爾菲斯一直都不敢抬頭,不過當他這樣說了之後,他冥冥的感覺到,自己面前的這一尊存在身周彌漫的情緒當中似乎是帶上了一些“歡快”的色彩。
然後,有一個答案落入了阿爾菲斯的腦海中。
【夢之女巫。】
夢之女巫……是和夢境有關的邪神嗎?阿爾菲斯在心頭暗忖。
但既然對方是能夠進行姑且還算是平和順暢的交流,那麽阿爾菲斯也忍不住想要再更多的探聽一些。
“蒙您不棄的話,您能否為我點撥一二,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又應該如何離去?”
這一次,阿爾菲斯的耳邊真切的聽到了一聲笑。
如霧如煙,如露如電,如夢亦似幻。
【你一直都知道答案。】
這句話如同敲響巨鍾的磬那樣將阿爾菲斯給擊中了。
——啊啊,是的,他已經完全的明白了。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阿爾菲斯清楚的知道,埃勒斯韋納大壩的崩塌與他、或者說,與【齒輪】脫不了乾系。
“知識”是無比寶貴的財富,人類從神明那裡將知識接過,而與之相對的,他們也必須向神明獻上供奉。
這是“交換”。
而正因為這些知識的得到都需要付出代價,所以“知識”從來都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觸碰到的。即便是進入了諸如聖瓦爾德學院這樣的一流的院校當中,所能夠學習到的也只有表面最淺顯的皮毛,而更加高深的研究、此後進一步的學習……都只是各個教會當中不外傳的秘密。
如果有誰背棄了自己的教會與信仰,擅自的將知識告知給了其他人,那麽將會以最嚴重的盜竊罪被判處火燒之刑。
而偏偏阿爾菲斯又深知,當初負責去現場監管埃勒斯韋納大壩建造的那一位從【齒輪】前去的主教是一位怎樣糟糕的人。可偏偏在有這位主教坐鎮的情況下,【齒輪】將不會再向埃勒斯韋納大壩派去額外的學術方面的顧問。
也就是說,即便那位大腹便便的主教真的在指導建築的時候出現了什麽可怕的錯誤,也不會有人發現,更不會有人指出來。
當埃勒斯韋納大壩崩塌之後,阿爾菲斯幾乎是立刻的就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件事情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頭,他已經很多天都沒有能夠展顏。
這樣做真的是正確的嗎?阿爾菲斯時常捫心自問。
無論是學識的積累,還是知識的突破,都理應是一件能夠為人類的生活帶來更多的便利、讓人們的生活變的更好的事情才對。
可是為什麽他舉目四望,卻發現別說是倫底紐姆之外——哪怕是在倫底紐姆這一座全世界最繁華的城市當中,也依舊有那麽多的人過著只能堪堪被稱作是“活著”的生活。
阿爾菲斯說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他只知道,他第一次對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以及全部所學都產生了懷疑。
阿爾菲斯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個苦笑。的確,這位尊號為“夢之女巫”的神明完全的勘破了他心底的隱秘,將他妄圖自欺欺人的那一層外殼給徹底的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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