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的眼神清亮,在這一瞬間並沒有壓抑許多事,倒像一口*活井,井底自有一方水天。
那一年,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少了,房子也越來越老舊。
家屬院裡處處是童年時瘋鬧的蹤跡,那些一起玩兒的伴卻大部分已經搬走了。那天,他們躲在雨棚裡接吻,在一個荒謬的大晴天。
小時候有一年過春節,同伴去家裡切了根廣式香腸,許願愛吃得很,臉皮厚,跟著人家滿院子攆,終於等一人分了一小塊,一排七八歲的小孩兒躲在雨棚下偷吃香腸。
原曜那時候不合群,躲在警衛門崗裡看電視,看春節聯歡晚會。
許願咬一口,舌尖甜滋滋,唇角油浸浸,幸福得不得了了,覺得過春節玩兒鞭炮收壓歲錢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一大境界。
沒過幾天,家屬區裡有一位老人沒能挺過小寒。
原本住在外地的家屬全部回來了,一群沒露過面的人,跪在樓下哭天喊地,看得許願好不明白。
家屬在街道社區裡搭建靈堂,擺宴,請人做法,花圈一路從公交車站牌擺攏了社區服務中心門口,飯館的老板娘嫌晦氣又擋路,破口大罵,說能不能擺遠點啊?大張旗鼓的,哎喲,孝順得很!平時我怎麽沒見你們來?疫情期間白事簡辦!沒規沒矩的,搞得像整個社區都在辦……
居委會來調節的阿姨從後面捂她的嘴,苦口婆心地勸,說人家家裡自己的事兒呢,擺個三五天要拉走啦。
社區來和稀泥,其他居民也隻得忍著,等這一場鬧劇過去。
於是接下來的三五天,許願和原曜每天放學回來,看菊花花瓣黃白交錯得鋪了滿路,再加之社區道路雜草遍地,路燈老舊,陰森森的,的確不好看。
連於嵐貞也說,直接把花圈擺在小區裡不太合適。
還好,那些東西隻擺了一周,已逝去的老人便被家屬送走下葬。於嵐貞說,擺多久得看期會,期會到了,人就該離開了。
許願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這樣,時辰一到,緣分盡了,該走的也都走了。
如果緣分還未盡,離開的人也會回來。
他和原曜的名字裡面都有個諧音緣,這個字把他們綁在一塊兒了,怎麽也不會分開。
小寒後沒幾天是大寒。
大寒在年末歲終,是一年四季中最冷的時節。許衛東說,大寒要“打牙祭”,於是凌晨四五點摸起床,在灶上熬了三個多小時臘八粥,說要考試了,算是為你們兩個臭小子踐行。
許願開開心心地在碗裡放了好多白糖,一口氣喝了兩碗。
大寒結束後,冬去春來,萬事萬物會開啟新的輪回。
但教育*局似乎不給學生這個機會,偏偏在大寒那天舉行了高三年級的第一次重要考試,第一次診斷性考試。
這是統考,老師們加班加點地改出試卷。成績下來那天,舒京儀代替班主任公布成績,班主任板著臉,雙手背在身後,眼下一圈青黑和那天熬通宵的許願有得一拚。
舒京儀性子軟,招架不住同學們的親切問候,被擠在最中間。同學們紛紛圍成一團,七嘴八舌地吵,誰都想先看自己的試卷。
“英語第一名不是願願啊?”
“班長你太變態了,又年級前三。”
“我*靠,我語文居然一百二!”
“怎麽可能,你這狗刨字。閱卷老師眼睛不好使吧?”
這次是大考了,在公布成績的這一天,年級組根本管不住各個班學生亂竄,隻得拿個喇叭在走廊上喊,各自回到各自的班級!不許串門!
白條在班級門口吊兒郎當地站著,唉聲歎氣,說,這疫情真沒完了,上個月區上的冬泳比賽取消了也就算了,怎麽我們在自己學校裡還不能自由活動啊?!
他這一嗓子喊完,又心虛,馬上鑽進班級裡。
沉浸在豐收喜悅中的學生也聽不進去年級組喊話,自由如逛商場,拿著自己的成績單到處對成績,這對來對去的,二班的學生到了一班來,擠在舒京儀旁邊。
“京儀,”一個女生喊,“你們班許願英語多少分?”
“142,”舒京儀說完,往後門的方向看,“快回去吧,年級組長要發威了。”
那個女生提高音量,口吻俏皮,“可惜了,我140,還差點兒。”
另一個男生接嘴:“2分可不是一點兒,高考的時候中間隔了那麽多人呢。”
“你們班這次考得比我們班就好那麽一點點,下次二診鐵定追上。”女生說。
舒京儀抱臂而立,笑道:“拭目以待。”
“誰讓你們班學霸顏值都那麽高?總不能什麽好處都讓你們班佔盡啦。來,吃點糖。”
她說完,自校服衣兜裡抓出一把草莓牛奶糖,灑在許願桌上,笑得很可愛。她又在一班教室裡轉一兩圈,和認識的女同學說說話,從後門出去了。
白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撕一袋草莓牛奶糖剝著吃,“嘁。這小妮子,問什麽題啊,找借口來看許願的吧?”
被提到的人抬眸,看白條一眼,搖頭表示不知情,繼續劃成績單。
他許久沒去剪發了,頭髮長得慢,脖根兒露一截烏黑的發茬,細長眼,臉型瘦窄,唇薄,在一群成天不太收拾的男生中確實好看。
窗戶外,年級組喇叭喊聲變成個中年男人的粗獷嗓音:都給我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