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川正說:“小丁,我不方便拿表,現在幾點了?”
丁姓青年點頭哈腰,道:“哦,我來看、我來看。”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懷表,打開。這一個動作,讓表裡的水灑了出來,落在地上。
丁姓青年:“這會兒是……咦?”他停下來,困惑地皺起眉頭,“怎麽是三點半?”
他話音落下時,季寒川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側,有什麽東西驟然發生變化。
不知從哪裡淌來了水,流到他腳下。丁姓青年頭髮上的水也更多了,順著他的臉頰向下,在下巴聚攏,又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與地上原有的水匯合在一起。季寒川嗅到了淺淺淡淡的海腥氣,在這同時,他周圍一圈人也在悄然變化。袖口的水漬更多、手上皮膚愈皺。不過瞬息,連臉頰都多了點慘白、腫脹。
季寒川語氣輕松,說:“你的表壞了吧。”
丁姓青年抬頭,眼神黑沉沉的,看著季寒川。
季寒川語氣平穩,帶著恰到好處的嫌棄,說:“哪國的貨?”
丁姓青年慢慢回答:“……是我表舅從扶桑帶回來的呢。”
季寒川道:“扶桑?”
他“嘖”了聲,“小丁,如今國內是那種情況,扶桑人會給我們賣什麽好東西?”他一頓,像是在等旁人讚同自己的話。而季寒川話音落下時,旁側果然有人開口響應。這個時代,國家、民族,是最敏感的話題。氣氛逐漸熱烈,丁姓青年似乎是接受了這個答案。他皺著眉頭,看看手上時間停留在三點半的懷表,喃喃說:“可能是之前就停了。”
季寒川斬釘截鐵,道:“什麽‘可能’,是‘一定’。”
這樣停一停,又歎氣,把話題扯到眾人所處這輛輪船,追憶往昔:百年前,誰能想到,而今國人也能鑄造出這樣一艘現代化巨輪?鄭和下西洋,畢竟搭著木船。用過洋牽星術,各船之間燈籠、銅鑼為號,也比不上而今的無線電……
說到這裡,NPC們完全被話題吸引。季寒川完美地扮演了一個留學海外、而今歸來的青年。對西方技術多有向往,對國內傳統多有貶低。他心裡並不這樣覺得,可從日記、旁人態度來看,“韓少”該是這樣的人。
季寒川自認常識欠缺,可事實上,他不記得的,似乎僅僅是關於“遊戲”的大事小事。在其他事上,仍能講出許多。
而眼下,他起了個頭,接下來的話,有其他人說。季寒川自己不上心,趁這時間,去看其他玩家。剛剛那個女生已經與旁人匯合,跟在另一個女人身後。後者與NPC們侃侃而談,場面之熱烈,與季寒川這邊相差無幾。
寧寧倒是很認真,小臉上充滿好奇。
可惜有很多事聽不懂。她憋了半天,抬手拉一拉季寒川,問:“爸爸,他們現在在說什麽?”
季寒川一頓,側頭,和她解釋,順利地從話題中心、變作閑談群眾,不再引人注目。往後,時間流逝,NPC沒有出現其他變故。季寒川抽空看了眼自己的懷表,這會兒已經是凌晨兩點。
他想到丁姓青年表上定格的時間、想到昨夜此時,自己倏忽被遊戲抹去意識,覺得:再過一個小時,這裡恐怕也要出事。
當然,這局剛開始不久,大約不會太凶險。
他心中權衡:是留下,還是離開?
另一邊,韓秀等玩家花了一番功夫,聚集在一處。到這時候,韓秀已經發覺:在NPC們的認知中,此刻的確是一個普通舞會。但一旦提起某些話題、某些細節,NPC們就仿若記憶複蘇,身上帶出溺水的痕跡。
她負責應對NPC,聶曲則嚴肅地拉著葉芳、伍和平,問起更多細節。伍和平的身份是張老板保鏢,比起旁人,他離張老板最近。這會兒想一想,肯定地說:“他身上一點水都沒有。”
聶曲皺眉:“這就奇怪了……”
伍和平道:“但我覺得,他比之前胖了點。”
聶曲記下這個信息。還是不死心,去看人群中的季寒川。這一眼,他卻見到季寒川抱著一個小女孩,要往外走。他身側,NPC們也並不阻攔。
他想起葉芳剛才說的,是“韓少”給她解圍。這會兒問她:“那他呢?”是指季寒川,“他身上有水嗎?”
他已經認定季寒川是遊戲生物了,只是要確定對方身份。張老板身上看不出古怪,那“韓川”呢?
葉芳張了張口,很不好意思,說:“我沒有留意……”她得了空檔,就往外走,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不引起NPC注意”上,的確沒有留意那個男人。
聶曲皺眉,聽葉芳說:“但他來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舒服了好多。”
聶曲沉吟:“這樣啊。”
葉芳左右看看,小聲問他:“聶哥,宋姐呢?怎麽一直沒見到宋姐?”
聶曲抬一抬眼皮,說:“不知道。可能去別的地方了吧。”
而在他們講話的時候,季寒川已經抱著寧寧,走到禮堂門口。
兩個船員守在那裡。離得近了,海腥氣又開始變濃。見了季寒川,其中有一個船員張一張口,仿若想說什麽。但季寒川已經很熟悉“打斷別人說話”這一技巧,此刻輕巧插話過去,讓船員咽掉說了半聲的字眼。
季寒川:“我女兒困了,還是先回去休息。”
船員微微眯起眼睛,眼珠渾濁。季寒川與他對視,露出點笑,仿若沒有看到對方臉上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