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空調關閉,宿舍裡的熱氣兒一點點散去。左雯心慌意亂,想:睡著了就沒事了。
可她睡不著。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要在意那一道影子。也許真的是查寢的樓管,還不準人家走到一半停下來玩手機嗎?
抱著這樣的念頭,左雯的呼吸平順很多。她分不清時間過去多久,自己興許已經小睡片刻。
要不要看看那道影子還在不在?
左雯捫心自問。
她手捏著被子,掌心裡都是汗,把捏著的那塊被子也搞得濕乎乎。左雯甚至懷疑,如果多睡幾個晚上,那塊被子興許會帶上黃漬。
她倏忽焦慮起來,不敢睜眼。
忍不住想:萬一“睜眼”是觸發死路呢?
“遊戲”就是這樣的,總有奇奇怪怪的規則。最好的辦法,應該是紋絲不動。
這畢竟是第一天。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同宿舍,隔壁床,一個女孩兒翻了下身,砸吧兩下嘴巴,嘴裡跑出一串夢話。
左雯心跳一滯,血液迅速奔流到臉上。
她牙齒“咯咯”想,整個人都要被恐懼淹沒,眼角有了細小水花。
心裡祈禱:不要進來、不要進來……哪怕進來,也先去找NPC!
——要睜眼看看嗎?
不、不了。
——可能門縫裡那團影子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就一定是好事嗎?!這可是“遊戲”裡啊!
第一眼看不到,眨一下眼睛,第二眼,沒準已經貼到面皮前。
左雯心臟狂跳。
她這晚輾轉難眠,不知給雲端上的父女倆貢獻了多少零食。
寧寧很困惑,問:“可是那個阿姨已經走了啊。”
走了很久。左雯閉上眼之後,“它”就悄然挪開,去下一個學生不聽話、不好好睡覺的宿舍門口。
如果在這時候,宿舍裡發出一點聲音,“它”就會得到允許,闖入。
把床上違反紀律的學生揪起來,“教導”一番。
寧寧人很小,兩條細腿在雲上晃啊晃,看起來無憂無慮,嘴巴裡說著殘忍的話:“可她還是那麽害怕。簡直就像被抓住的人是她。”
她背後是那輪緋色的月亮。
按照科學觀念來看,月亮離雲層很遠、很遠。
可事實上,海城的月亮,就在寧寧身後。冷漠地看著這座城市,只有視線落在某棟建築物中熟睡的季寒川身上時,才有一點溫柔。
邵佑回答:“人類就是這樣。”
話音出口,他微微一怔,思忖:人類?
我為什麽要直接說“人類”?
是因為之前和寒川的對話,讓我有了不同想法嗎?
他思慮頗多,寧寧卻無知無覺。她順暢地接下爸爸的話,說:“對哦,人類就是這樣。”
世界上本沒有鬼。
人多了,就有了鬼。
他們因未知而驚恐,因不可名狀而懼怕。
寧寧興致勃勃,去找另外的幾十個教職工身份、已經分散到城市各地的玩家。
她在這一局遊戲中的成長,比在前面十數局遊戲中成長的加起來還要多。
季寒川大概會很惆悵,覺得自己辛辛苦苦賺錢給女兒買衣服,可寧寧根本沒穿多久,就要換新。
六點鍾,天色慢慢被擦亮。
雖然已經如春,可白天仍然很短。一天有近十三個小時處於黑夜。
等到晨光熹微時,載著周鑫奔馳一夜的出租車消失。周鑫仍然昏睡,又過了半個小時,天色朦朧,他恍惚地從地上爬起。
周鑫環顧四周,毛骨悚然。
自己竟然在一片墓地裡!
他想到昨夜場景:一望無際的黑暗,窗戶上貼著的那張潰爛人臉。此刻回想,那張臉上似乎還帶著泥土的痕跡。
周鑫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有很多聯想,但此刻,料峭春寒讓周鑫打了個噴嚏。
郊區比市區涼很多,他很快手腳冰涼。手機沒電,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周鑫走了很久,終於見到馬路。他摸摸口袋,心下稍安:還好,身上帶了紙幣。
只是這會兒,從口袋裡掏錢,他卻摸到幾張異樣觸感的紙頁。周鑫身體僵硬,想到什麽。他把那幾張紙頁掏出來,看了片刻,“臥槽。”
竟然是冥幣。
周鑫心中混亂。
準確地說,是冥幣夾雜著紙幣。
一輛大巴從遠處開來,上面寫著:杭市至海城。
周鑫順利上車。這裡似乎離客運站不算很遠,買票花費不多。車上有空調,暖暖和和。他找了個位置坐下,原本被凍得發僵的腦袋開始轉動。
雖然不記得昨天身上具體有多少錢,但兩三百差不離。
這會兒看,紙幣冥幣加起來,卻只有一百不到。
周鑫搓著手,瞥一眼旁邊的中年人,小聲問:“哥,你有充電寶不?”
對方抬了抬眼皮,看向他。
周鑫心中瑟瑟,想:我總不會那麽倒霉吧,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應該……不會吧?
他視線稍微偏了偏,看著窗外天色,給自己打氣。
旁邊的男人問他,手機是什麽接口。
周鑫摸出手機看了片刻,“就一般安卓。”
男人這才慢慢摸出一個充電寶。周鑫看著他的手,覺得這雙手仿佛橘子皮,褶皺、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