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衷反應倒是很平淡:“不記得也是很正常的,因為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宿衷小時候曾告訴林春紅自己不愛吃芥蘭,林春紅不以為然,並強硬地把菜夾到宿衷碗裡,並說,這個好吃!快吃!不要挑吃!
久而久之,宿衷就不反抗,林春紅給他夾什麽,他就吃什麽。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宿衷穿的衣服、用的東西,他自己喜歡的不算,林春紅挑了覺得好的才可以。
宿衷看中5塊錢的小算盤,林春紅卻非要給他買一個100塊錢的玩具車,並拿著玩具車對宿衷說:“這可是媽媽花了一個月工資給你買的……”
宿衷當時的表情也是困惑又迷茫,最後也只能說:“謝謝媽媽。”
辛千玉目光如炬地看著林春紅,說:“你既然是那麽偉大的、無微不至的母親,能說出十種宿衷不喜歡的食物嗎?”
林春紅想說“宿衷從不挑食”,但話未說出口,她又噎下去了:她竟然不敢確定,到底是宿衷沒有不喜歡的食物,還是自己沒有在意、只是將宿衷不喜歡的食物硬塞給他、而宿衷沒有反抗。
但林春紅不肯示弱,隻說:“我也是為他好,小孩子家家的挑食也行嗎?”
“我知道,只有小孩子才挑食,大人是不會挑食的。大人不愛吃,那叫‘忌口’。”辛千玉一笑,“別誤會,反應也別那麽大。我不是說你不愛他,你確實是一位了不起的單親媽媽。但不可否認,你實在是有點過激了,你六親無靠,就把宿衷當成了一個自我投射的對象,你認為什麽是好的就要他接受,你認為他應該做什麽他就要做什麽。這不是愛——或者說,這不是純粹的愛。”
這些話是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的,卻比什麽粗言穢語都更戳林春紅的心窩子。
林春紅幾乎跳腳:“你懂得什麽?!你知道我多麽辛苦地將他養大嗎?你知道我是怎麽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嗎?而你,而你什麽都不會,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根本不能像我一樣愛他!”
“我是不能的。”辛千玉回答得很乾脆,“我為什麽要像一個媽一樣愛他?”
林春紅被堵死了,一句話說不出來。
宿衷沉默許久,拿起了一張名片,遞到林春紅面前:“媽,你確實不對勁,看看醫生吧。”
林春紅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一張心理谘詢師的名片,臉色發白:“你、你覺得我有病?”
“我們都有病。”宿衷拍拍林春紅的肩膀,“我也在看這位醫生。從小就困擾著我的心理問題也緩解了很多。”
林春紅的眼眶一直濕潤,卻忍到這一刻,眼淚才墜下:“從小就困擾著你的……心理問題?”
當名片捏在手裡的時候,林春紅才敢面對自己,自己不是一個完美的媽媽……
與此同時,宿衷“完美兒子”的鏡像也頃刻破碎了。
鏡像裡映照的從來不是真正的宿衷,而是她林春紅的心理投射。
假象破裂的時候,她便被割得鮮血淋漓。
最終,她還是拿走了那張名片,聽從宿衷的建議去面對自己的心理障礙。
她的問題其實也一直存在。
她生於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哥哥佔據了最好的資源,她也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這樣的分配。嫁人之後,她便充當起賢妻良母、好好的相夫教子。沒想到,迎來的是丈夫的厭棄和背叛。離婚之後,她隻得一個人打工育兒。然而,她的兒子卻和正常的孩子都不太一樣……
對她來說,生活是很辛苦的。
她不對自己撒幾個謊,她很難笑著活下去——
“對啊,哥哥就是男人嘛,男人當家嘛,都是這樣的……”
“我老公人挺好的,願意養我,誰家老公不這樣呢?”
“我兒子不是遲鈍,只是不愛說話……”
“誰說我孩子有問題?你家孩子沒問題,跟我兒子一樣考一個100分試試看?”
……
入夜,夜色好像也能濡染微風,暈出暗藍的色彩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辛千玉攏上了天鵝絨的窗簾,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邊的宿衷。
他走向床邊,一邊脫下棉襪,露出雪白的腳背,一邊說:“你覺得林春紅愛你嗎?”
宿衷看了一眼辛千玉:“嗯。”
語氣裡其實透著一些迷茫。
辛千玉歎了口氣,在宿衷的身邊躺下:“你希望她愛你嗎?”
“希望。”宿衷答,這次語氣裡沒有迷茫,是很乾脆的,“無論如何,被人愛著都是一件好事。”
辛千玉笑了笑:“當然。”
宿衷卻沉聲道:“但是……可能我不值得被愛吧。似乎沒幾個人願意愛我。”
“胡說。”辛千玉最聽不得宿衷這樣可憐兮兮的語氣,“是你自己太遲鈍,感覺不到吧!”
宿衷立即轉過頭,又露出那小狗討吃的表情:“你愛我嗎?”
辛千玉心裡一跳,撇頭道:“這個得你自己感受。”
宿衷便抱著辛千玉,把頭拱到辛千玉的胸膛,像撒嬌的寵物似的,他側耳聆聽著:“小玉的心跳得很快。”
辛千玉臉變得通紅,表情憤憤然的,卻不舍得將這美男子推開。
大概是夜色太濃,美色太盛。
既然辛千玉說了叫宿衷自己感受,宿衷便將辛千玉壓在床上感受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