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欽禾的語氣很平靜,這是他再三思考過的打算,他不想將這件事拖得太久,以免節外生枝,正好他的競賽也會在30號周五結束回來,也可以趁這一周時間做點準備。
陶溪微微垂下目光,兩隻手握住杯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杯壁,沒有很快地回答,而是問林欽禾:“你能給我講講我的外公外婆嗎?”
那兩位老人他隻隔著病房門遠遠見過一次,在那個短暫的印象裡,外公頭髮已經白了大半,脖子上掛著一副銀邊眼鏡,看著似乎很嚴肅,外婆盤著發髻,穿著一身布料考究的旗袍,知性優雅,渾身都是藝術家的氣質。
“好。”林欽禾開始給他細致地介紹。
他的外公方祖清是文華大學生命科學院的教授,在退休前也是院長,帶出了很多優秀的學生,是國內生命科學領域首屈一指的學者。他的外婆葉玉榮年輕時是小有名氣的芭蕾舞蹈家,曾經拿了很多舞蹈大賽的獎,也有不少學生,兩位老人都算得上桃李滿園。
陶溪沉默地聽著,突然覺得自己離外公外婆很近,又很遠。
他一直低著頭,直到林欽禾伸手輕輕托住他的下頜,讓他抬起頭來,捏了捏他的臉頰,對他說:“他們一定會喜歡你。”
陶溪將下巴擱在林欽禾掌心裡,抬起眼睛問道:“真的嗎?”
林欽禾篤定地說:“當然,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陶溪知道林欽禾在安慰自己,他將臉上的不安斂去,用下巴在林欽禾手掌裡蹭了蹭,笑著道:“我又不是人民幣。”
他最終答應了林欽禾,在下周六和他一起去外公外婆家。
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事,並且只能他一個人面對。
今天終於止了雪,中午吃完飯後,陶溪跟著林欽禾出了門,看到小區花園裡銀裝素裹,不少小孩子在雪地上堆雪人,他手有些癢,也想去玩,但時間不夠了,隻好收回目光跟著林欽禾往外面走。
林欽禾看了眼堆雪人的小孩,對陶溪說:“元旦放假可以出去滑雪。”
陶溪半張臉被圍巾裹住,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林欽禾,剛想說“好啊”,眼睛裡的光又突然黯淡下去。
一想到31號要去見外公外婆,他緊張得胃部都有些痙攣。
林欽禾將陶溪的手放進自己口袋裡,說:“這段時間不要總想這件事,一切都會順其自然地過去。”
陶溪呼出一口氣,“嗯”了一聲。
兩人坐車到喬家洋房的院子口,下車後,陶溪忍不住跳上花壇邊緣,在蓬松的雪上踩出兩個深深的腳印,問林欽禾:“你下午去哪裡?”
林欽禾伸手握住陶溪的胳膊,帶著他從花壇邊緣上下來,說:“我要回大伯家一趟,你結束了過來接你。”
陶溪點點頭,踩著雪走進了喬家的洋房裡,在進門前轉過身對林欽禾揮了揮手。
林欽禾看著陶溪關上門,才轉身去攔了一輛出租車,聖誕節這天連出租車裡都放著聖誕歌曲,司機隨口問道:“去哪兒?”
“漢南醫院。”
“今天路上可能有點兒堵,再加上剛下了雪,我開的不會太快。”
“沒事。”林欽禾說完,拿出手機打算給蘇芸打一個電話,卻先接到了羅徵音的電話。
電話對面隱隱傳來喧騰人聲,昭示著別墅裡的熱鬧非凡,羅徵音似乎是走遠了些,接通後說道:
“欽禾,你下午不回來嗎?生日派對已經開始了,有很多你的同學和朋友,樂樂的外公外婆也過來了,他們還問我你怎麽不在。”
林欽禾看向窗外,目光沉靜,說道:“我下午有點事,您幫我向方爺爺和葉奶奶問一聲好。”
電話那頭傳來關門聲,羅徵音似乎是將一道門關上了,喧鬧的人聲頓時隔絕在外,她遲疑了會,聲音很輕地說道:
“欽禾,雖然我知道這麽說你會不高興,但今天畢竟是樂樂的生日,從過了零點到現在,你沒有跟他打過一個電話,連一句生日快樂也沒有,他問我你去哪裡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他說。”
林欽禾握著手機沉默,心裡突如其來地籠上一層深重的悲哀。
他的母親只是因為自己沒有對楊多樂說一句生日快樂便覺得無法接受,那麽如果她知道方穗真正的孩子在過去這麽多年,在偏僻的山村裡萬分辛苦地生活著,從來沒有人在今天對他說生日快樂,又會怎麽想呢?
那一瞬他甚至有些想質問羅徵音,但他知道這個可憐的女人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走出過抑鬱,一生都活在執念裡,只是將執念從一個死去的人身上,轉移到了另一個錯誤的人身上。
林欽禾最終只是說道:“給樂樂的禮物在我房間的書桌上,您幫我送給他吧。”
“到了。”司機將車停在漢南醫院附近後,把打印出來的二維碼遞給林欽禾。
林欽禾說了聲“不用”,然後拿出錢夾,從裡面抽出錢遞給司機。
司機驚訝地接過錢,玩笑道:“現在年輕人都是手機支付的,像你這樣給現金的幾乎沒有了。”
林欽禾沒接話,隻說了聲“謝謝”,他低頭看了眼錢夾透明夾層裡的照片,將錢夾合上,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陶溪跟著喬鶴年坐上他的老爺車,喬鶴年提著鸚鵡籠子,逗了一會鸚鵡,發現鸚鵡嘴裡沒什麽好話後,便將籠子扔給陶溪,問道:“大賽的畫稿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