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往病房的方向走,半路上碰到了正過來找林欽禾的羅徵音。
羅徵音面色焦急,她沒來得及看林欽禾身後突然出現的人,對林欽禾說道:
“醫生要給樂樂插管,樂樂不配合一直在哭鬧,我和他外公外婆怎麽勸都勸不住,你快去勸勸他。”
下午羅徵音和林欽禾一起去看望楊多樂的外祖父母,楊多樂沒忍住和幾個鄰居家的孩子打排球,傍晚時突然再次發了氣胸,本來要出門的林欽禾不得不和他們一起送楊多樂去醫院。
林欽禾聞言蹙起眉。
羅徵音這才發現林欽禾身後跟著的男生,那男生抬起頭看向她,她在看到那雙眼睛時微微怔住,邁的很快的腳步也頓住。
林欽禾對她介紹道:“他叫陶溪,是我的同桌。”
陶溪看著眼前這個高挑的短發女人,猜想她應該是林欽禾的母親,便乖巧地說道:“阿姨好。”
羅徵音回過神,露出一個有些憔悴的笑容:“你好,聽欽禾和樂樂說起過你,謝謝你來看樂樂。”
她以為陶溪是過來看望楊多樂,但心裡也有些奇怪,她印象裡楊多樂並不喜歡這個叫陶溪的同學。
陶溪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在林欽禾對羅徵音說道:“先去病房吧。”
三個人還沒走到病房,就聽到病房裡傳來楊多樂的哭鬧聲,還有一對老人苦口婆心的勸慰聲。
陶溪腳步越來越沉重,他知道那對老人應該就是他的外祖父母。
羅徵音心裡焦急,先一步進了病房,陶溪在走到病房門口前輕輕扯住林欽禾的衣袖。
林欽禾望向他,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他帶著陶溪走到走廊的長椅旁,輕聲說:
“你坐在這裡等我,好不好?”
陶溪在長椅上坐下,裝作平靜地說了聲好。
是他自己要來的,他沒有資格難過。
但他不知道難過和喜歡一樣,都是藏不住的。
林欽禾低頭看著陶溪,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低垂輕顫的睫毛。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顆下午在方家時鄰居小孩塞給他的糖果,半蹲下身,握住陶溪的手,將那顆印著笑臉圖案的糖果放入他的掌心,說:
“聽說所有小朋友吃了這顆糖都會變得開心。”
這是那個給糖的小女孩對他說的。
陶溪看著手心裡的糖果,又看向林欽禾,提起嘴角笑了笑,說:
“可我不是小朋友了。”
林欽禾看著陶溪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用陶溪聽不到的聲音說:
“你是。”
然後站起身,在羅徵音再次出來的催促後,走進了病房。
陶溪看著那顆糖果,用力握進掌心裡。
他想,他有什麽可難過的呢?
他有楊多樂沒有的健康身體,以後會賺很多錢,會買很大的房子,會去世界很多地方,會有很美好的人生。
他的美好人生只差一個林欽禾了。
但他還是忍不住悄悄走到病房門旁,在門側的陰暗光線裡看著裡面,看那個本該屬於他的人生長什麽樣子。
羅徵音在向醫生和護士道歉,然後走到正在抹眼淚的楊多樂外婆葉玉榮身旁,給她遞了一張紙巾。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外公方祖清紅著眼睛沉默,這個強勢了大半輩子的老教授隻疼這一個外孫,再任性都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陶溪悄悄看著那兩個抹淚紅眼的老人。
他想,原來這是他的外祖父母。
原來親人在心疼一個孩子時,會疼到為他哭。
然後他看到林欽禾走到楊多樂床前,問他:
“為什麽不配合醫生?”?聲音嚴肅,但透著溫柔。
楊多樂面色蒼白,滿臉都是眼淚,他做過這個手術,知道有多疼,但他向來不敢違逆林欽禾,自暴自棄地說道:
“欽禾哥,我好疼好疼,我覺得我好像過不下去了,這樣活著好痛苦。”
羅徵音聞言微微側開臉,紅了眼睛,葉玉榮佝僂下腰垂淚,方祖清將老伴摟入懷中。
林欽禾聲音沉了些:“樂樂,不要說這種話,不要讓你的親人為你難過。”
楊多樂賭氣地扁著嘴不說話,隻眼角淌著淚。
林欽禾輕輕握住楊多樂的右手,那隻手的手腕上有一塊明顯的紅色圓形胎記,還有一根串著金珠的紅色平安結。
小時候楊多樂每次不願意吃藥時,林欽禾也會這樣握著他的手勸他。
而那串紅色平安結,是方穗留給楊多樂最後的禮物。
林欽禾放柔了聲音,對楊多樂緩緩說道:
“還記得你媽媽給你的那封十八歲的信嗎?我想,她更希望你打開信時,已經成長為一個堅強樂觀的大人。”
羅徵音再沒忍住,也落下了眼淚。
楊多樂沉默了,他可以在所有親人面前任性,但他沒辦法對著自己的母親任性,因為她曾為他付出了生命。
他最終答應了配合醫生。
之後便是醫生和護士拿著器械給楊多樂插管,楊多樂痛的哭喊著,林欽禾一直握著他的手,羅徵音在一旁給他擦眼淚。
陶溪離開了病房門口,回到長椅上坐下。
他將手中那顆已經被握的溫熱的糖果撕開糖紙,塞進嘴裡,用力地咀嚼著。
是很清甜的桃子味,但他卻嘗不出任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