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再次陷入沉寂,幾個大人卻終於發現了這個孩子的不對勁,他頭垂得很低,將自己努力縮在一起,肩膀很小幅度地顫抖著,手指緊緊攥著那張《諒解書》,只能聽到被壓抑得極低的哽咽,像被遺棄的幼獸哀鳴。
他們沒想到陶溪會有這樣的反應,也無法理解,從成年人的視角來看,接受這些豐厚賠償是最為理智的選擇。
葉玉榮蹙起眉,關切地問道:“孩子,怎麽了?”
羅徵音給陶溪遞了一張紙巾,但陶溪沒有接,她不知道陶溪在難過什麽,只能試探著提議道:“要不和你的家人商量下,給你的爸爸媽媽打個電話問問?”
我的爸爸媽媽。
“我……”陶溪終於張開了唇瓣,似乎想說什麽,卻不知為何怎麽也說不出口。
這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打開,眾人不禁望過去,看到一個高挑的少年滿面寒霜地疾步走了進來,他目光直直落在被圍在中央的那個孩子身上,很快走到了他的身邊。
“欽禾?”羅徵音驚訝地站起身,“你不是還在北京嗎?”
林欽禾沒有回答,看到了陶溪手上的那張紙,紙上有還未來得及乾涸的淚滴,將“諒解書”三個字浸漬暈染成扭曲的墨跡。
那一瞬室內的眾人都明顯地從這個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深重怒意,他眼神陡然陰沉下來,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將那張《諒解書》從陶溪手中抽走,骨節分明的手頃刻將紙張撕裂。
方祖清臉色難看,瞪著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聲音裡含著怒意:“欽禾,你在做什麽?!”
林欽禾冷峻的面容結著深厚寒冰,他幾乎從未忤逆過這些長輩,此刻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們,從他們驚訝不解的臉上一一掃過,語氣冰冷到極點:
“你們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羅徵音從未見過林欽禾發這樣大的火,愣怔地啞口無言。
楊爭鳴站起身,這畢竟是他兒子的事,他對林欽禾解釋道:“我們想和陶溪談一談樂樂做的錯事,看能不能協商解決。”
只是他們也沒想到,陶溪會反應這麽激烈。
協商解決?
林欽禾睨了眼地上被撕碎的《諒解書》,神色譏諷,質問道:“如果是你們自己的孩子,被人陷害汙蔑,差點一輩子背負抄襲罪名,前途盡毀,你們會選擇諒解那個人嗎?”
幾個大人聞言都沉默下來,楊爭鳴皺著眉,這是他一直對陶溪難以啟齒的原因,他很清楚,楊多樂做的事幾乎能毀了一個人的一生,何況還是一個沒有什麽背景的孩子。
陶溪隨手抹了一把臉站起身,看向林欽禾搖了搖頭。
林欽禾握住陶溪的手,將他拉到身後,對猶在沉默不語的眾人冷聲說道:
“陶溪不需要你們的賠償,也不需要你們這樣的親人。”
這一句話猶如巨石入浪,幾個大人茫然地看向林欽禾,臉上神情凝滯,仿佛並沒有聽清這句話,看到林欽禾帶著陶溪出去了也沒反應過來。
林欽禾握著陶溪的手,帶著他走出了這間密不透風的會議室,門被重重關在身後。
站在門外等待的蘇芸看到他們出來,對林欽禾問道:
“是要現在告訴他們嗎?”
林欽禾點了下頭。
陶溪驀地抬起頭,濕潤微紅的眼睛看著林欽禾,林欽禾用拇指輕柔地抹去他臉上還未乾的淚水,然後再次握住他的手,用了些力氣,對他說:
“別怕,我們現在回家。”
陶溪點點頭,跟著林欽禾遠遠離開了這間會議室。
蘇芸看著他們走遠後,才再次打開了會議室的門,羅徵音從驚惶中回過神,看到蘇芸怔忪問道:“蘇秘書,你怎麽來了?”
蘇芸對羅徵音笑著說道:“羅夫人,欽禾拜托我告訴你們一件事。”
一直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彭主任知道他們定是有什麽要事,忙站起身向眾人告別離開了會議室。
楊爭鳴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林欽禾那句話始終在他腦內反覆,他按捺不住地向蘇芸走近幾步,疾聲問道:
“剛才欽禾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慌張地都沒意識到蘇芸並沒有聽到林欽禾那句話。
蘇芸將室內神色各異的幾人看了一遭,有些擔心他們能不能接受,尤其還有兩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在。
“您很快就會知道了。”
她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筆記本電腦,將會議室裡的屏幕打開,接通後點開了一個視頻。
屏幕上清晰展開的畫面裡,一個穿著病服的中年女人坐在病床上,這個女人面容蒼黃,整張臉都有些不太正常的浮腫,布滿皺紋的眼角夾著層層疊疊的愁苦。
對於楊爭鳴與方家二老而言,這是一個故人。
但此刻的他們都沒能認出來,畢竟已經過去十七年,當年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也幾乎全然變了模樣。
直到視頻開始不久,這個女人用熟悉又陌生的濃重口音,滿臉懺悔地一遍遍說著“對不起”,楊爭鳴目光猛地震顫,他驚惶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方祖清與葉玉榮,看到他們的神色也陡然凝重,似是想起了什麽。
唯有羅徵音面色焦急而茫然,忍不住問道:“這位是?”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他們都神情沉重、驚疑不定地看著屏幕,她只能繼續看向視頻,終於,她在這個女人口中聽到了一個烙印進她生命的名字:方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