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溫一點點上升,沸騰後開關自動跳轉。
“我突然出現在商先生家,是我冒犯才對。”將熱水衝進咖啡杯,攪拌均勻,托盤上放上兩粒方糖,我轉身端著咖啡向沙發走去。
商祿起身接過,說了聲:“謝謝。”之後便一如我所想,直到談話結束都沒再動過那杯咖啡。
“商先生今天特意來找我,就是為了跟我道歉嗎?”我在他對面坐下,問道。
“也不算特意。”商祿往後一靠,帶著幾分威嚴道,“你應該知道吧,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打算退學的事。”
我沒有多少意外,輕輕點了點頭,道:“知道。他說他要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
商祿冷嗤一聲:“真正喜歡的事……”
那口氣,不像是在對商牧梟退學追夢表示反對,更像是奇怪商牧梟怎麽會擁有“真正喜歡的事”。甚至,他或許並不認為商牧梟真的懂什麽是“真正的喜歡”。
他在以一種成年人的傲慢,俯視著自己年幼的孩子。既不給予充足的耐心教導,也吝嗇於合理的關愛。
“一旦衣食無憂,小孩子就開始各種胡來了。我在他這麽大的時候,整日都在為溫飽奔波忙碌,養老婆養孩子,早上四年起床,一直到半夜才能收工。這麽好的大學,做夢都摸不到邊。他可好,說不讀就不讀了。”商祿神色倦怠,“我與芸柔說,她就是太寵她弟弟才會將他寵壞,她還不信。”
作為一名老師,我當然也是不希望學生肄業的,但我同樣無法認同商祿的態度。
縱然……商牧梟的確有被寵壞的嫌疑。
“讀書什麽時候都不算晚,想要做的事卻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做的。”我捏著拐杖,直言道,“就像商先生,現在這個年紀想來我們學校念書我們也是歡迎的,可要是去參加專業摩托比賽,應該就不太行了。”
他聞言微微挑眉,有些意外的樣子:“你替他說話?我以為你們分手了。”
“分手也不意味著我要站在他的對立面。”
“怪不得年年說你很有趣。”
“方先生也很有趣。”
“他把他姐姐拉黑了。”
“什麽?”話題有些跳躍,我沒跟上他的節奏,下意識理解成方麒年把他姐姐拉黑了,但一想方麒年本身就是個孤兒,哪裡來的姐姐?
所以,商祿話裡的“他”,只能是商牧梟了。
“商牧梟把他姐姐拉黑了?”我猜測道。
商祿點頭:“拒絕所有溝通的可能,揚言不再用家裡一分錢。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接著道:“以前在這個家,無論他和我怎麽吵,吵了怎麽走,只要有芸柔在,他就會乖乖回來。芸柔養著他,護著他,是他的父,是他的母。芸柔說什麽就是什麽。他不肯讀金融,芸柔勸了,他立馬同意了。他不肯到公司上班,芸柔勸了,他又立馬同意了。芸柔曾經很管用,但是現在,他不再聽她的話了。”
沒有誰生來就該對誰言聽計從。以前商牧梟那樣聽商芸柔的話,是因為他的人生裡只有商芸柔,她是他冰封的人生裡唯一的一絲溫暖。他極力地討好她,以求得她更多的關注,從她身上汲取更多的溫暖。也因此在意識到商芸柔可能會被別人奪去關注時,他的反應才會那樣激烈。
“我之前一直以為你的情感遊離在家庭之外,並不放在孩子身上。”更確切地說,是瘋得很自我,“但你其實什麽都知道,知道我和商牧梟分手了,知道商牧梟把商芸柔拉黑了……你什麽都知道,你也知道自己兒子渴求的是什麽,卻從來不去滿足,只是一味地讓商芸柔做“遙控器”,像遙控一台電視機那樣遙控商牧梟的人生。你並不是憎惡他,你是害怕他,害怕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
商祿靜靜注視著我,一時沒有接話。眼眸黑沉,嘴角下壓,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剛問我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我知道。”我唇角浮現一抹笑來,“恭喜你,你的兒子長大了,商先生。”
“砰!”
辦公室的門被人魯莽地撞開,商牧梟十萬火急地衝進來,掃了眼屋內情形,喘息著擋在了我面前。
“你找他做什麽?”他像一隻炸毛的野獸,身上每個毛孔都滿載著戒備。
商祿應該是不太喜歡仰視的角度,站起身,理了理並不凌亂的衣服,道:“我找誰不需要經過你同意。退學申請已經簽了,以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都不會管你。但你給我聽清楚了,”他走近商牧梟,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失敗了,就算你哭著求我,也別想再回來。”
商牧梟連一秒都沒猶豫,條件反射般地反唇相譏。
“你放心,求誰也不會求你。”
商祿不予置評,垂下眼,衝我一頷首,面無表情地大步離去。
門再次關上,商牧梟瞪著那門板,一副恨不得將它灼穿的模樣。
“你怎麽來了?”我起身端起那杯商祿動也沒動的咖啡,將它放到一邊,打算等會兒洗了。
“你助教通知我的。”身後商牧梟道,“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跟我道歉。”我走回辦公桌後坐下,“說過年那會兒認錯人了,覺得冒犯了我,很不好意思。”
他跟過來:“你怎麽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