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多久?”我終於沉不住氣,開口問道。
商牧梟看著窗外,道:“快了。”語氣怎麽聽怎麽敷衍。
隨後的一個小時,這段對話又出現了不下三次。
八點開到十點,幽暗的道路兩旁是大片的果樹,商牧梟說那是櫻桃樹,也不知真的假的。
“到了,停車!”就好像看到了什麽記號,商牧梟忽然示意我停車,並且在車還沒停穩前就自行開門跳下了車。
搞什麽……
我難得地有些動氣,為他這樣危險的行為。
車輛熄火,我坐到輪椅上,往他所在方向行去,草地有些不平,但不影響輪椅前行。
“你知不知道剛剛很危……”繞過車子,眼前豁然開朗,我霎時有些失語。
眼前是一處開闊的觀景台,山下黑黝黝的,只有零星的燈火。遠方的城市被山巒遮擋,四周是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當高科技帶來的光消失殆盡,來自群星的光芒變得前所未有的閃耀。
“你看,風景是不是很好?”
商牧梟抬起胳膊,替我引薦這璀璨的銀河。
第9章 他就是個神經病
北半球秋季的夜空,頭頂上方最主要的星象之一是飛馬座。它由數顆亮度不一,大小各異的星體組成。其中最耀眼的四顆組成一個巨大的四邊形,每條邊代表一個方向,是秋季夜空十分重要的路標星座,也被稱為“秋季四邊形”。
“啊,看到四邊形了……但為什麽是飛馬?這東西哪裡像馬了?”
“我們看到的飛馬是倒過來的,頂上那是腿,底下打彎的才是頭和脖子。”
我努力向商牧梟描述飛馬座的樣貌,再借由“秋季四邊形”找到了附近的幾個相鄰星座與亮星。
“那顆就是織女星,下面一點的是牛郎星,中間那個是銀河。”
星空除了充滿無數未解的謎題,也充斥著人類無盡的想象與極致的浪漫。
他如果能早點告訴我是來看星星的,我可以提前帶上指星筆。現在這樣,也只能我將就著說,他將就著聽了。
講了十多分鍾,頭頂的星空能講的差不多都講完了。我不再說話,只是與商牧梟靜靜欣賞眼前美景。
良久,商牧梟忽然道:“北教授,你看星星的時候,會為自己的渺小感到沮喪嗎?”他雙手撐在磚石壘起的觀景台上,仰頭望著星空,“我們就像宇宙中的一粒微塵。出現,消失。出現,再消失。以為自己發光發熱,獨一無二,其實和所有你痛恨的、仰慕的、鄙夷的存在並無差別,也無足輕重……是嗎?”
遙想第一次用天文望遠鏡觀測星空時,我似乎也有過此類想法——對於整個宇宙來說,人類實在是渺小而卑微的存在。
可能立於遼闊蒼穹下,很難讓人不去想這些吧。
“你知道人類和大猩猩的區別嗎?”
商牧梟看向我,表情帶上幾分疑惑。有對我的,也有對這個問題的。
“你在考我嗎?人類擁有理性,而動物只有知性?”就算再疑惑,他還是給了我一個回答。
山上的夜風有些涼意,我緊了緊外套道:“這是叔本華的觀點。但在尼采看來,論對這個世界的貢獻,人類和大猩猩基本沒有區別。只有極少數人能超越自己的動物本性,成為真正有價值存在的‘超人’。所以你說的沒錯,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們都是無足輕重的。”
聽到這裡,商牧梟垂下眼睫,臉上透出一絲或許可以被稱之為“落寞”的神色。
“但是……”話鋒一轉,他跟著眼睫顫了顫,我接著道,“對於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我們來說,親人、朋友、同事、戀人,每個個體都至關重要。放到宇宙中或許是微塵,可拿到眼前,每顆都是無比珍貴的寶石,每顆都獨一無二。”只是這些寶石,可能並不會永遠屬於我們。
最後一句話我沒有說出口。雖然我悲觀看待世間萬物,但我並不強求別人同我一樣。
像商牧梟這樣的年輕人,人生路還長,可以慢慢摸索適合自己的那套生存理論,無需旁人強加灌輸。
“寶石?”商牧梟哂笑出聲,一連念叨了好幾句“寶石”,到最後幾近喃喃自語。
“那我的人生,實在很貧乏。”
就在我以為他對我的論調嗤之以鼻時,他忽然朝著觀景台下大吼一聲,接著雙手一撐,整個人站上窄窄的磚石牆。
我一下子呼吸都要凝住。此地沒有路燈,觀景台下黑漆漆的一片,雖說這會兒什麽也看不清,但按照常理,多數是懸崖。他就那樣危險的站在上面,風大點都能把他吹下去。
“你一個悲觀主義,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北教授,我有點好奇,你的人生中有過多少寶石?最喜歡的那顆又是怎樣的存在?”他好像走鋼絲一樣,張開雙臂,努力維持平衡,走得搖搖晃晃。
雜技團裡走鋼絲好歹還有安全繩,商牧梟什麽都沒有,掉下去不死也是半殘。而就算他搏到“不死”,我這副樣子又哪裡能救他?
簡直左右都是死。
“商牧梟,下來。”我沉聲命令他,完全顧不上他的問題是什麽。
“你在擔心我嗎?”他仍是嬉皮笑臉,毫不正經的模樣。
我努力壓抑火氣,將手伸給他。
“下來,你這樣太危險了。”
他停下讓人冷汗直流的走動,背對懸崖,面朝我站立,低垂的視線先是落在我的手上,又移到臉上。